模糊的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块身体的碎片。</P>
于是他下意识地捡了起来……</P>
【我是光】</P>
他摸了摸，感觉薄薄的，很轻，又干燥得发脆，却也可以弯折。它成片状，感觉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这么说来，也不是石子或者泥土，石子硬硬的，一块一块，泥土则松松软软……</P>
这会是什么呢？</P>
他闻了闻，钝化的嗅觉告诉他，有木香。</P>
这不是木头，他想着，木头是一块块的，且绝对是弯折不了的。</P>
一张纸头？</P>
这是那破碎的、无字圣书的残页。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被毁灭的力量撕碎，散落于天地间。</P>
他将纸张凑近昏花的瞳孔，低眉眯眼，勉强看到了上面似乎有些许的墨痕。</P>
墨痕？</P>
他细细地看。</P>
墨痕勾勒着古老而灰色的符号，那符号不是他认得的。</P>
【我是光】</P>
但那符号正散发着异样的感觉。</P>
一种规律的情愫，传递着整齐的讯号。</P>
【我是光】</P>
就像在告诉他什么一样。</P>
【我是光】</P>
……于是他理解了这些符号在表达什么。</P>
【我是光】</P>
于是他决定将这句话翻译出来。</P>
【我是光】</P>
于是他说：</P>
【我是光】</P>
“光是好的。”</P>
——</P>
……</P>
……</P>
……</P>
“！”</P>
他穿过荒谬与虚无，踏过毁灭和寂寥，拼回了自己的最后一块碎片。</P>
让他终于找回了自我，理解了这一切。</P>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P>
“我明白了！！！”</P>
彼得捏着纸条的右手微微颤抖着。</P>
古老晦涩的符文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文字：</P>
光是好的。</P>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P>
彼得跳着脚喊叫着。</P>
无数相似的碎纸屑和残页，在他的呼喊声中从四面八方飘起，循着他的声音飞来。</P>
那纸页上用同样的文字写满了同一句话：</P>
光是好的。</P>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鸟啊！——”</P>
他激动地昂首，向半空喊道。</P>
但早已化身毁灭的存在并不会理解这一切，天启鸟只是用嘶吼回应彼得，然后再度用巨爪碾压而下——</P>
然而，在最后一刻，巨爪停住了。</P>
那双血红的眼，颤颤巍巍地看向了彼得。</P>
“就是这样！鸟啊！——”</P>
“我会展现给你看的！”</P>
“这就是你想要的！”</P>
彼得笑着高喊着，双臂伸向空中，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又蹦又跳。</P>
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P>
“这只能做一次，因为我只有一本书。”</P>
“所以，请你千万看好……”</P>
纷飞的破碎残页聚成一团，融化为光芒，钻入彼得的身体中，让彼得的身躯重新焕然一新。</P>
紧接着，淡淡的辉光自彼得脚下升起，化作一道浅浅的光柱伸向混沌的天空。他的背后照例伸出六对翅膀、光晕环绕……炽天使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沐浴着无边的光明诞生……</P>
顺着这道光柱，一个完美的光环缓缓从天上落下，慢慢的落向彼得的头顶——</P>
不，彼得伸手抓住了它。</P>
然后从头顶取下。</P>
他身后炽天使的十二翼，在那一刻尽数化作光屑纷飞，环绕着他的光晕不在，就连身上的洁白长袍也变为流光。</P>
彼得就这么赤身裸体地站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P>
手中紧握着凝聚了一切的光环。</P>
“一切的神谕力量……”</P>
“万般秘术与奇迹……”</P>
“都不重要。”</P>
“请允许我实现……”</P>
“这仅此一次的伟大创造！”</P>
说完，他用力将手中的光环向着整个崩坏的世界掷出。</P>
那光环高高飞起。</P>
在天与地的正中心，破裂开来。</P>
将万丈光芒，万般奇迹，万千可能，撒向这个世界本身——这光芒温柔和飘渺，并不晃眼，却扫清了天地间的一切混沌与污浊，擦除了萦绕在这片终末之处上的诅咒——不，不是扫清与擦除，而是创造了一个并不存在诅咒与混沌的空间，替换了曾经的腐朽。</P>
那光照耀着星星，于是星星亮起，那光照耀着月亮，于是月光如银。</P>
那光洒向林间，于是悲怆退散，那光落入阴影，于是那些被诅咒的动物们走出了阴影。</P>
它们的异肢在这光中消退，怪诞不在，只留下纯粹的、作为动物的底色。</P>
它们和睦地重新聚集到这片森林中。</P>
它们还是异想体。</P>
但是它们不再背负诅咒。它们是这片森林中的“动物”。</P>
正如一开始的那样。</P>
随后，这光，照耀着天启鸟。</P>
它照耀着那双眼，于是天启鸟的眼褪去终末的猩红，它照耀着失衡的天平，于是天平重新被修补、恢复了正常的平衡，它照耀着烧尽羽翼下的目灯，于是目灯重新亮起昏黄的光，它照着天启鸟的累累伤痕，于是伤痕重新被那些金属色的绷带覆盖……</P>
当完成了这一切的一切之后，那光再也不剩下一丝半毫，凭空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未来过。</P>
这就是那创造，这就是足以战胜毁灭之物。</P>
这就是天启鸟想要见证的“僭越的资格”——那超越了毁灭之物。它回应了天启鸟最终的质疑，告诉它，一片虚无与破灭从不是终焉的模样，向他证明，这无穷无尽的创造才是它想要的答案。</P>
毁灭，是永远不能毁灭创造本身的。</P>
因为当任何事物被创造出来时，“创造”本身就已经完成了。</P>
哪怕将那造物碾碎、磨灭、乃至从概念上消除，也无法改变它“被创造”的既定事实，无法影响它在未来“被创造”的可能性——更无法改变，这被造物所创造的一切。</P>
“哈……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啊……”彼得带着歉意，疲惫却欣慰地笑了笑，“把你变回去太难了……就算是耗尽了这一切的神迹和光明都无法办到……我只能做到这里了——不过还是大差不差吧，诅咒已经解除，光之子可没亏欠你啊。”</P>
“……”天启鸟只是复杂地看着彼得，它的瞳孔颤抖着，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它看着簇拥回他身边的动物们，长叹了口气。</P>
森林恢复了昔日的和平与宁静。</P>
【那儿已经什么都有了，有动物，有日月，有光，有希望，有那只鸟，还有那片不再黑暗的森林……】</P>
“走吧……吾已经没有任何阻拦汝的理由了。”</P>
彼得放松地坐在身下这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微笑着看向他换来的天空。</P>
“这么着急地赶我走，可不像你啊……”</P>
“……谢谢。”</P>
“我还要谢谢你终于肯放我过去了呢……”彼得眯起眼睛，呵呵一笑，“以后，还有什么安排？”</P>
“……从此刻起，吾不是那只怪物了。”</P>
“不是？”彼得勉强抬眼看向了天启鸟——它庞大骇人的身躯一点没变，“那你要怎样？”</P>
“……吾将化为此地的守护者。”鸟说，“森林中没有怪物了，吾会将怪物拦在森林之外。”</P>
“真好啊……真好。我也该动身了。你知道我该往哪里走吗？”</P>
彼得坐了起来。他终究是得起身离开的。</P>
“往里走。哪儿都行。一直往里走，汝会看到很多条河，每一条河通向一处可能——那没有汝存在的世界——而汝要沿着河流向上游走。汝或许得跳进去，或许不用。当汝走得足够远，河流会汇聚为江、江会汇聚为海。河里包含着一个世界的一切，是外边世界存在的基石，它会指引汝前进，江会映照出汝所思所想，而在海的中心，有汝要找的答案……”鸟缓缓说道，“……但是你不能停下。”</P>
“谢了。”</P>
彼得笑着站起身来，疲惫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P>
天启鸟望着他的背影。</P>
“……谢谢。”</P>
彼得只是摆了摆手，权做告别，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力气了。</P>
鸟终于是被他抛在身后。</P>
他不去想，以后是否还会碰到鸟，只是向着属于自己的结局义无反顾地迈步。</P>
他一个人走向索求已久的答案。</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