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见正堂一幅字录的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摘句:"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周览;韩非囚秦説难孤愤……"宋慈观其屋内之状不禁面呈诧异之色。
袁捷説:"宋兄请进。请坐這边坐。"宋慈説:"好好。来来袁兄一同坐下。"厅内仅两把旧椅子宋袁二人坐下捕头王和英姑无处可坐自找两只小矮凳坐下。袁妻端了几碗茶水过来。這妇人相貌平平家常布衫且老态敦厚不声不响地把茶碗放在宋慈等人面前便悄然退去。
袁捷介绍道:"這是贱内祝氏。"捕头王看看粗制茶碗中飘动的茶叶喝了一口摇摇头悄声对英姑耳语:"通判家里居然喝這种粗茶叶?"英姑示意其别出声。
宋慈感叹道:"没料想袁兄身为通判竟是如此清贫实在是……难能可贵!"袁捷淡然道:"袁某出身寒微眼下這样比起从前已是大有改观了。這般光景袁某已十分满足了。"宋慈端起茶碗望见那侧有一个六七岁孩童静静坐着目不旁视地在自习书法。他不无羡意地説:"袁兄想必教子有方贵公子自幼便奋发好学日后必有大出息啊。"袁捷説:"宋兄过誉了。小儿好学确也不错。但功劳却是贱内的。説来惭愧袁某入仕以来整日在外操持公务无暇顾家一应家务及育儿之事都是贱内照应可谓兢兢业业无怨无悔。跟你説句实在话這就是家有丑妻的好处啊。嘿嘿。"宋慈微微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贫贱夫妻最见真心啊。""是啊是啊。来来宋兄喝茶。"祝氏端来几样家常小菜:炒黄豆、韭菜炒鸡蛋、青菜豆腐与豆腐干。
宋慈一怔:"這是……"袁捷説:"宋大人既来寒舍又值正午留大人吃顿便饭总不会有讨好京官之嫌吧?""這……袁兄简居素衣粗茶淡饭令小弟感叹本不忍心打扰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宋某就留下吃饭了。"袁捷笑道:"這就对了。来来寒舍总共两只酒盅這个给你這是我的。
哎……哎呀酒忘了酒。"他唤祝氏过来从兜里掏摸出一点碎银"去打一壶酒来。""哎袁兄這酒不喝也罢。还有公事呢。""嗳你我同科进士十多年才得以相聚一回哪有不喝一杯之理?""這……好吧那就少喝点。""放心不会误你宋提刑办公事的。"袁捷对祝氏低语一句"再买一只猪耳朵给宋大人当下酒菜。"祝氏点头悄然出门而去。
袁捷招呼捕头王、英姑上桌:"来来二位也过来坐。"捕头王正躬身看袁子习字看得着迷被人一唤方抬起头来:"袁大人你儿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呢。嗯写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好真好。"英姑打趣他:"你説他的字好在哪里?""這个……我可説不出反正一笔是一笔的比我写的可强多了。"众人俱笑。
祝氏提着酒壶及一包猪耳朵进屋置于桌上。
袁捷忙着给宋慈等斟酒而后举杯:"宋兄大驾光临寒舍可谓蓬荜生辉我先敬你一杯。"宋慈微微点头:"好好。干了這杯。"喝罢。宋慈自斟一杯又给袁捷斟上一杯:"来来满上。這一杯该我敬你了。"袁捷説:"当不起当不起。宋兄乃执掌捕杀大权的提刑官此番又是奉旨办案哪能让你给我小小通判敬酒?"宋慈略带责怪之意:"袁兄既叙同科之谊你我便不该提官职。来袁兄请。"袁捷急忙举杯起身:"宋兄请。"宋慈説:"嘉州乃繁华之地袁兄任通判之职仍身居陋室甘于清贫家有贤妻相夫教子实令宋某心生敬服之意。宋某为此敬袁兄一杯。我干了。"袁捷爽快地喝干杯中酒亮了杯底:"有宋兄這句话袁某感激万分。入仕以来袁某辗转三地任职勤于职守惨淡经营在嘉州任通判数年幸得民勤地丰赋税连年大增称得是富甲一方。袁某不敢自称功高也敢説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啊。"祝氏悄然过来递给袁捷一小手帕包的东西。
袁捷见宋慈打量其物便坦然展开手帕包原是一些炒熟的黄豆。
袁捷抓了几粒扔进嘴里香香地嚼着:"不怕宋兄见笑。袁某十年寒窗攻读之时家中贫苦夜深天寒时饥寒交困贱内便炒一把豆子装入帕包内塞入怀中既可稍作充饥又作取暖。时日长久便缺它不得今日让宋兄见笑了。"宋慈"呀"了一声感叹不已:"宋某来嘉州前有人曾向我提説袁兄的通商理财之功来此一看确是令人信服。可喜之处袁兄不仅治理有方且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实是难得啊!"袁捷喜出望外:"哎呀有宋兄這样的评判袁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来来袁某再敬宋兄一杯!"宋慈却不再举杯:"呃這杯就不干了。宋某公务在身查案还须心清意静。
袁兄对不?"袁捷嗔道:"嗳酒逢知己千杯还嫌少呢。你我同科进士十几年不见今日难得相聚多喝一两杯算得什么?来宋兄——"宋慈只得勉强举杯:"這个……也罢。"他把酒杯交给捕头王"宋某实在是酒力有限只能请人代劳袁兄见笑了。""哎呀宋兄怎么……"捕头王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宋慈説:"袁兄小弟這次来嘉州协同查案还望袁兄多加关照你我同心协力方得早日破案啊。"袁捷面带难色迟疑地説:"宋兄嘉州知州范大人仗着靠山硬专权独断刚愎自用……唉不説了。你想出了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报到京城圣上对這位远房国舅爷竟未有半句责斥之词反倒我這报信人落个不是……唉!庸官误事国力难振啊!"宋慈正色道:"袁兄之言小弟心中自明。你我万不可因此颓丧畏惧还须振作心志再接再厉为百姓社稷尽心尽力。"袁捷説:"宋兄所言极是。嗳听説宋兄此番来嘉州路上还小有波折让你们坐了一趟花船还骑了一回毛驴?真有此事?"宋慈一愣:"這个么……咳小事一桩不提它了。"袁捷説:"你可知那官道原是通畅的袁某正守候在那路口上你我当日本可在路上不期而遇。"宋慈有所醒悟:"唔?""那么一折腾耗费你半日工夫天黑才到嘉州就能把公孙健埋得不知去向了……宋兄這其中缘由可略知一二了吧?"宋慈不由得一惊:"呀……原来如此。"忽然周朗翩然而至:"袁大人哦宋大人也在這儿?"袁捷不悦地问:"周师爷有什么事?"周朗説:"对不起我不知道二位正在喝酒扫了你们的雅兴不好意思。"宋慈説:"周师爷我与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今日重逢只是……叙谈一些旧事。"周朗説:"嗳宋大人不必解説。二位关系非同一般這已不是秘密只是眼下案情复杂二位大人谈论案子最好不要瞒着知州范大人。"袁捷面呈怒色:"你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两人是私下串通……"宋慈问:"周师爷你是有什么要事找袁大人商量?"周朗支吾起来:"呃镇守南乡路口的官员来报截得几个形迹可疑之人知州大人要袁通判前去南乡查询。不过既然二位大人正在密谈想必一时脱不开身就当我没説吧。嘿嘿!"怪笑两声悻然而去。
袁捷朝宋慈苦笑:"你看……也罢我這就到南乡走一趟吧。宋兄只好先告辞了。"巷内无行人。宋慈等走入小巷即引来两侧住户们的警觉目光。
捕头王轻声説:"大人這里的人怎么這种眼神?当我们是偷鸡贼了?"英姑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這话你听説过吧?"捕头王説:"這话怎么没听过……咦你是説這里的人被吓怕了?"宋慈示意他们别説话指了指前面。
前面一座小院门台前坐着一个妇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手拿拨浪鼓有一下无一下地抖动着嘴里喃喃自语。其身后的大门上醒目地贴着写着大大的"封"字的斜十字封条。
宋慈两眼直直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妇人。
妇人眼珠子不瞧旁人顾自抖动手中的拨浪鼓嘴里喃喃有声:"小兔子白又胖抱回家做新娘。白天与儿捉迷藏晚间陪儿入梦乡……嘻嘻乖儿子你睡着了吗?瞧你這小嘴睡着了还咂巴着响呢……"捕头王对身边的英姑説:"這疯妇该不会是公孙健的老婆吧?"此时有一个担着货担的货郎走过街巷。
英姑走过去假意要买东西:"有五色花线吗?"货郎卸下担子:"有有。這位大姐要什么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