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还养不起哪,还养小帅哥?”
“那怎么办?你只有当尼姑去了!”
“随缘吧,小时候跟我妈去寺里烧香,有个和尚说我有佛缘,可我妈舍不得,为我讨了平安符回来供着。看来,人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令苓苓那边没有声音,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敢放下手机。良久才又传过声音来:
“李医生呀,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人生路很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对女人来说,有时只有一步。机缘难得,我劝你们还是谈谈,你不是在上网吗?可以网上谈谈嘛,不满意就下线,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网上谈话确实很轻松,谁也见不着谁,无须考虑环境、语气、表情和心理反应。倘若对方是素不相识的人,更可随心所欲想啥说啥。人是靠一张脸皮活着,双方都看不见脸皮,那么你就是活成魔鬼活成流氓也不会不好意思,所以我那位“加入好友”的“大连风神”,会不羞于向我请教如何鉴定处女膜真假。济世门诊部的B超技师小乔还在网上跟男友进“洞房”哩,以后拜拜了,她随手又网了一个,真个是“年年十八春,夜夜度新婚”哩。我会QQ还是好为人师的小乔教出来的,她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百合英子”,说是我长得像日本女人,性情又温柔。她自己则起了一个不像名字的名字叫“黄土高坡”,还说QQ呀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部奥妙就在于像与不像之间。
我答应令苓苓,可以和那位大官儿在QQ上聊聊天。令苓苓很高兴,问了我的昵称,但她却不懂得那大官的网名,说问清楚了给我来电话。未了,她又不忘叮嘱一句:
“你们要抓紧联系,过两天他就要率团出国!”
“还是当官的快活!”我随口说了一句。
“以后他就能带夫人出国了!”
能率团出国的最小也是市里的什么大人物,而能同时带上夫人的不是市委书记就是市长。太可怕了!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馅饼呀,是一只大磨盘,非把我李萍萍压扁不可!我登时就没了兴致。
谭姨叫吃饭,她已经摆出一桌好菜。甘兴和尹秋霜利用晚上时间采买结婚用品,布置新房间,常常突然宣布不回来吃饭了,其实就是宣布在那里过夜了,叫谭姨又喜又怨,邀我李医生帮忙吃饭。
我和令苓苓的电话谭姨都听进耳朵里了,我们已经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我也不必避着她说话了。自从谭姨知道警官邢远方只是我没有谈成的对象,当时只是借他用一用,镇一镇那些对我想入非非的男医生,尤其是愿以二十年寿命换我一夜情的内科丘比特先生,就接二连三给我介绍好几个对象,其中有一位不仅有老婆而且有情人的儿科医生,真是糊涂得可以,但一片热忱却是为他人所称道。至今谭姨还把我的婚姻记挂心中,不时会嗑叨出有一个男人怎样怎样。
饭席上,谭姨问我道:
“甘兴和秋霜他们俩是不是电脑上谈的?”
“他们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用得着电脑么?”
“我听说,也有谈着谈着谈了几年,见面的时候才发现是兄妹,那啥呀,一家人哩都不知道。”
“哟!谭姨对电脑谈朋友还很精通哪!”
“还是你这样好,有一个人先介绍,再上电脑,就肯定不会遇到哥哥弟弟,你说那样会多没脸呀?什么话都说了,却是姐姐妹妹,那还过不过日子呀?”
“谭姨你说得也是,在QQ上聊天的时候,我有时也这么担心过。有本书上写过,日本鬼子上慰安营,狠命地做,做完了才认出是自己的女儿,‘砰’一声响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
“就是喽,那还活着干啥?”
又谈了一阵,谭姨略有所思地说道:
“李医生,我最佩服你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新技术能让女人生男孩子呀?”
“哈!你谭姨也重男轻女?”
“我们家乡,男的才能做种,我当初要不是生了甘兴,还不被公婆看扁了?”
“生男生女是由染色体XY决定的,我可没办法。”
“现代人发明火箭干啥,就不研究研究生男生女的办法,你瞧咱们门诊部,一年要废了多少女婴呀!”
“都留男的,不要女的,也不知以后谁来生孩子呢谭姨?”
“现在不是有试管婴儿了吗?”
“试管婴儿也得女人怀孕呀!”
“听说,美国佬已经研究出什么自体怀孕,男人也能怀孩子。”
“那好哇,咱叫甘兴也自己怀一个,要男的!”
谭姨这才自己笑出来,说她是想男孙子想入迷了。谭姨就是这种人,说多愚昧有多愚昧,说多科学有多科学,还懂得自体怀孕哩。人哪,太想不透了,整一个大谜团!那一个大官儿,会不会也像那些暴发户一样,要先给他怀一个男孩再说呢?
喝了几杯酒,早就忘了令苓苓“在网上等着”的嘱咐,一上床就关上手机,沉沉睡去。
这一夜很安稳,直到天色朦朦亮时分做了一个恶梦,才吓醒过来。奇怪得很,我想过骑牛骑马却是从来没敢想到要骑老虎,居然碰到一只很温顺的老虎驼着我,在茫茫的戈壁滩上纵横驰骋。突然我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踽踽而行,追到跟前,才认出是宇大娟,只见她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我说宇大娟你怎么受伤啦,快停下来我给你包扎。宇大娟一见我扭头就跑,我知道她是怕我胯下的老虎,便弃虎追去。可是宇大娟跑得很快,我怎么也追不上,就在这个时候我醒过来了,浑身是汗,气喘嘘嘘。
如果没有这个梦,宇大娟己经被我的记忆忘却。
宇大娟去上海华山医院卖肾,血淋淋一身也说得过去,但宇大娟不应该见到我李萍萍就没命迅跑呀,我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和心血还少吗?我心底有一根隐秘的弦被拨动了,莫非宇大娟发生什么意外了?按理说取肾手术在上海华山那样著名的医院是不会危及性命的,难以预料的倒是那个副局长肾移植后会不会出现异体排斥反应。
梦是生活的积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近来头脑中装得事情特别多,偏就没有宇家姐妹的影子。宇二娟去做平安保险业务,打来一次电话,说她很好很感谢李姨。她很平安就好,我也就放心了。那么,是不是就应了“梦是一种预兆”的理论呢?我不敢想象下去。夜里的想法是经不起推敲的,太阳一出来有的想法就显得滑稽可笑,但愿这回也是如此。
要想睡一个回垅觉是不可能了,我瞪眼直到天亮。
我早早起床,隔壁的谭姨还在睡梦中。
社区苏醒过来了。
轻纱般的薄雾在高大的棕桐树间流动。有人在树下打太极拳了,两三个,三五个,少小轻日月,人间重晚晴,都是上年纪的人。
我拦住一辆计程车,直奔康乐园怡和一号楼。
阴暗狭窄的楼道,又没有路灯,有几分恐怖气氛,我一口气登上七楼,心脏像小锤子敲打着肋骨一样。来到716房间,但见门上挂着铁锁,心里顿时塞进一团荒草,闷得透不过气来。宇二娟彻夜未归,怎么回事?我想扒开门缝看看,转念作罢,没啥看头,穷得连老鼠都不上门哩。
女房主人大概听见动静,开门探出半个光身子说,你是那个医生吧,宇二娟不在,走了,还欠我三百元房租,你还我吧。我说她去哪儿?她说回家了,死了人。我一听心一沉到底,问她到底死了谁。她也讲不清楚,说是前天半夜溜走的,哭哭啼啼,在门房那里遇到巡夜的警察,被逮着了,一盘问,才说要去赶火车。
我抽出红皮夹子,拿着三张老人头,塞在女房东手里。她说一句“两清了”,哈出一口臭鸡蛋腐味,令我逃之夭夭。
我的心又一下子提到半空中晃悠了。
来到社区门口,我问看门老头,见没见到宇二娟,他说没见着。那夜应该不是他值班。
回头看看社区,茂林修竹,连空气也是绿的,可惜房屋破旧,墙体斑剥,应该是A市第一代产品。
阳光照样灿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