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东宫。</P>
东宫内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下人们垂手立在两侧，噤若寒蝉。</P>
颜祯面色难看地高坐在上首，邵俊康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跪在下首，夜风吹进殿内，邵俊康用手拢了拢中衣，却还是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P>
萧观被人从睡梦唤醒，他急匆匆赶来就见到这副场景，萧观迈进殿内的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走进殿中，带着十足十亲近地向母亲问了安，又劝她保重身体，夜间寒凉，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明日处理，说这话时眼神一直向邵俊康处飘。</P>
颜祯沉着脸，没有因为长子的讨好而松动，更没有顺势让下人给邵俊康披上一件外衣。</P>
萧观心中一咯噔，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许多。</P>
颜祯考虑邵俊康的出身，担心他压不住东宫的人，从不在外人面前落邵俊康的面子，一直很给他脸面。</P>
今夜邵俊康披头散发，只随意披了一件中衣，连鞋袜都没穿，哪怕在殿内的下仆守口如瓶，也是狠狠落了邵俊康的面子。</P>
萧观原本以为是父亲在母亲面前说出了怨怼之语，无意间泄露了自己不想在后院的想法，但现在看来似乎有所不同。</P>
有侍卫佩剑直接行至颜祯身边，站定后直面堂下的两人。</P>
萧观见了，气血直冲脑袋，让下人看见父亲衣衫不整就算了，让侍卫——哪怕是母亲的心腹看见这算什么！这是羞辱！毫不顾虑自己的脸面！</P>
萧观年轻气盛，又备受长辈期待，竟直接怒斥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P>
侍卫眼中全无萧观这个人，他是颜祯的心腹，自然只听从颜祯的命令，皇长孙？还不是皇帝呢！</P>
颜祯直觉今晚处处不顺，长子平日看着聪颖，现在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先论君臣再论母子啊，母子连心，她是不会因此介意长子，但倘若她在气头上认为长子是藐视母亲呢，他都十六了，年纪不小了啊。日后定要好生教导他一番。</P>
颜祯心中这么想着，面上神情没有丝毫松动，殿内的气氛凝重得紧，压的人心头沉甸甸的。</P>
萧观仗着自己是母亲的长子，心中虽然知晓事情严重，但其实并不是非常害怕，母亲不可能真的拿自己如何。他先脱下外衣披在父亲的身上，父子对视间，萧观示意父亲安心，这才转身劝慰母亲。</P>
颜祯见长子做法，眉头皱了下，邵俊康先是她的人，再是长子的生父，她让邵俊康这般，长子就不该做这些事，这会让旁人以为长子亲近父亲，对母亲不孝。</P>
颜祯心中感到不妙，邵俊康说得莫非是真的，她劈头盖脸地问道：“邵俊康和你说过他要你的孩子姓邵吗？”</P>
“嘶——”殿内的下人们有的倒吸了口冷气，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捂住嘴。</P>
在这里的下人都是颜祯惯用的下人，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见多了风雨，可此时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P>
他们彼此对视，俱能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惊骇。</P>
萧观明白是什么事惹得母亲不悦后，心上稍松，“父亲是说过此事，但那是父亲一时想岔了，儿臣并没有答应此事。”</P>
“你真的没有答应吗？”颜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P>
萧观脑中念头迭起，道：“是儿臣一时糊涂，想着父亲膝下寂寞，所以提出让女儿父亲姓。”他又急忙道：“父亲想通之后再三劝过我，是儿臣执意要这么做。”</P>
殿内的下人俱都低下了头，竭力不让自己跪倒在地，万分后悔自己竟然听到这样的话，一边担心自己的性命不保一边祈求素衣卫千万别知道这件事。</P>
“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P>
萧观低头请罪，偏多加了一句，“儿臣没想让嫡出女郎随邵姓，是想着选庶出女郎随父亲姓，这也是她对长辈的孝心。”</P>
颜祯看不出喜怒，她盯着萧观良久，久到让萧观感受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他脑中飞速想着，也想不出母亲这么生气的缘由。</P>
“母亲——”萧观讪讪地唤了一声。</P>
颜祯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淡淡应声，道：“邵俊康和你怎么说的？你全都复述一遍。”</P>
萧观按捺住心内的不安，挑拣着说了当时的场景，极力希望将这件事淡化为父亲的一时糊涂。</P>
颜祯静静听着，全程不发一言，萧观越说嗓音越低，坚持着复述完后，他突然意识到母亲是不是唤了父亲全名？</P>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P>
颜祯示意身旁下人带萧观回前院，萧观看不清今夜的事，他像是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迷雾背后是他不能看清的危险。</P>
萧观没走，他双膝跪地，祈求道：“母亲，父亲千错万错求您看在儿臣的份上……”</P>
“你要为他忤逆我吗？”</P>
“儿臣不敢，只是他是我的生身之父……”</P>
“来人，送他回去！”颜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叱责道：“我生养的你，他是你的什么生身之父？”</P>
萧观被人强行拉着出了殿，在他即将出去时，颜祯道：“慢着。”</P>
“母亲……”萧观惊喜回头，以为是母亲回心转意，却听母亲问道。</P>
“观儿，你为什么不考虑让你未来的庶出子姓邵呢？”</P>
颜祯的这句话没有任何的火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但却让萧观心神震荡，后背霎时间冒出冷汗。</P>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P>
萧观想回头解释却被下人们强请出了殿。</P>
邵俊康为萧观求情，无非是他还小思虑不周全，他是我们的长子之类的话。</P>
颜祯又回到了久远的以前，那时候末帝还没有死，她想自己为什么喜欢的都是愚蠢看不清自己却又贪心不足的人呢。</P>
颜祯端起茶盏饮了口茶，叹气道：“你真的疼爱观儿吗？还是把他当作是为你乃至邵家争取利益的工具？你若真是考虑观儿的处境，就不该对他有这些要求，你看到他的尊贵却没看到他的为难嘛。”</P>
颜祯已经不想谈夫妻之情，她喜欢邵俊康所以给了邵家飞黄腾达的机会，这些年邵俊康伺候得她也不错，事已至此，邵俊康和邵家已经是不能再活了。</P>
长子亲近邵家，邵俊康也不甘于后宅期望拥有随他姓的子嗣，企图比肩萧家，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要推邵姓子弟为帝？要立邵家为皇室？</P>
从古至今，外戚篡位的比比皆是，尤其邵俊康是男子，邵家是父族，邵俊康登基的压力远远小于前朝太后登基的压力，更遑论还可以让观儿的长子姓邵，美曰其名还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