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一靠近这片鬼神显迹之地附近,就闻到了硫磺气味。
身为浸淫炼丹之术数十载的道家术士,他们怎么可能闻不出这种熟悉的味道,又如何会不知道这种地陇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硫磺,可是他们炼制丹药的常用之物,也是他们哄骗愚夫愚妇最重要的辅助材料之一。许多“鬼神显迹”的异象,都离不开这种材料的辅助。
鬼神显迹还需要这个?
这在普通人眼中莫名所有的东西,让他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只是没想到,今日被人回头用到了自己头上。
“可怎么证明?”
宽脸膛的老人,一句话,让车厢里瞬间陷入安静。
对啊,就算是自己推测的没有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怎么证明?那凭空乍现的“鬼神祝词”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这种手法,闻所未闻!
“走吧,先去见见范兄——他当时就在此地,亲眼目睹,或许能一窥究竟……”
但两个人按照联盟提供的住址赶到范增的居所时,却不由傻眼。门外铜锁高悬,枯叶遍地,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大概是见他们在门口逡巡不去,很快一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者,就带着两个年轻的后生围了过来。
“小老儿闻,乃是此地伍长。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逗留不去……”
“原来是闻伍长,老夫与友人结伴游历至此,听闻故友在此居住,特来寻访,敢问闻伍长可知此间主人去了何处……”
宽脸膛的老者,笑着拱手行礼,上前搭话。
见是两位老人,那伍长的戒备原本就已经消散了几分,此时听闻是此间主人的故友,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了几分友善,拱手赔礼道。
“原来是范先生的好友,小老儿失敬了——”
宽脸膛的老者与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不由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之色,看起来范增在这里还颇有威望啊。
“范先生心善,如今正在大秦皇家慈善堂帮忙做事,已经有数日没有回来休息了……”
“大秦皇家慈善堂?”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见两人这幅神态,闻讯而来的闻伍长不由挺直了腰杆,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也不由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
“正是,这慈善堂是我们家皇长孙出钱出力所建,皇长孙仁厚啊……”
提起这个来,闻伍长满脸放光,谈兴大发。
两个人仔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如今那位皇长孙殿下竟然出钱,成立了一个慈善堂,专门救助那些鳏寡孤独、饥寒交迫以及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
而且规模颇大,覆盖的范围也极广,如今因之受益者,已经达上万人。
范增这段时日,就是去那里帮忙了。
审核情况,登记户籍,分门别类,调度人手,配送物质,这些事情千头万绪,想要处理好,并不那么简单。
“两位先生,或许不知,皇长孙这慈善堂,据堂里的差爷们说,如今就算是这样,也只是试行,皇长孙殿下,要在今明两年之内,把这种慈善堂推行到天下各处……”
见两人眼中不时露出惊讶之色,闻伍长不由揽须而笑。
“实不相瞒,我身后这两名小儿,如今就在皇长孙慈善堂帮忙做事……”
“失敬失敬……”
两人不由多看了闻伍长身后的两名年轻后生几眼,两位年轻人越发来了精神,看向两人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
“不敢当长者谬赞,晚辈只是追随皇长孙殿下的脚步,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两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
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茫然,以暴虐和严苛而著名的大秦,竟然以皇家的名义出钱出力,搞了一个救助贫苦百姓的慈善堂!
两人不由沉默了。
有些失神地拱了拱手,谢绝了闻伍长热情的邀请,两个人转身离开,拿着自己的符验,就近找了处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客舍住下。
客舍中,两人相对而坐,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怜悯之心,人皆有之,救助鳏寡孤独,帮扶积贫之家,自古有之,但在此之前,大多都是个人行为,从未曾听闻有如此之举。
遍观六国,历任君主,虽然都喊着体恤百姓,但谁曾真的如这般,拿出过切切实实的好处?
他们知道,一旦这种慈善堂真的如刚才那位老者所言,推行天下,大秦王室的声望,定然会一次前所未有的改变。
毕竟,什么社稷传承,国仇家恨,都距离普通百姓太远了。
老百姓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衣食住行,一日三餐。谁让他们吃上饭,谁让他们穿上衣,他们就会念谁的好。
到时候,自己这些人,还能维持得住局面吗?
“咸阳附近的那些乞丐与流民,难道真的不是被驱赶了,而是被那个所谓的皇家慈善堂给收容救助了?”
宽脸膛的男子眉头紧蹙,看向身旁的老友。
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默然不语。
“他们以为出点钱,救助一点可怜的百姓,打着皇家的名头,出来做一些善事,就能改变天下大势吗?”
宽脸膛的老者,扫了一眼明显有了些心思的老友。
“始皇帝天下为家,一意孤行,推行郡县之制,此举,无疑于弃绝天下之士,此法不改,天下士人共弃之——区区邀买人心的慈善堂,除了能哄骗一些愚夫愚妇之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宽脸膛的老者哂然笑了笑。
“那位皇长孙殿下虽然看到了民心可畏,试图改变天下之人对暴秦的印象,然而他终究还是认识不足,不明白所谓民心,不在于愚夫愚妇,而在于天下士人。得天下士人之心,才是真正的得天下民心——”
“寻常百姓,愚昧无知,又极易挑拨,驱之东则东,呼之西则西,宛若鸡豚,茫然不知,譬如萤火之光,如何与皓月相比,若无士人引领相助,又有何用处?”
被称为子微兄的老者,闻言沉默良久,才似感叹似唏嘘回了一句。
“这皇长孙终究还是个仁厚的,可惜了……”
宽脸老者没有说话,他自然明白,自家老友在可惜什么。
可惜此等人才,生于大秦始皇帝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