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博士，别来无恙啊。”

“你……”恍惚间，杨雪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他看着她。

“没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但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早就回来了。”对面的人笑了起来，还是那样痞痞的感觉，丝毫没变，“想我了没？”他问道。

“没、没有。”杨雪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样啊，有点伤心。”他的语气有些怅然，“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都想见你。”

“……”

杨雪抬起头，看到了他那双充满柔情的眸子。

“我，我也想你。”她握紧自己的拳头，“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放在以前，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这时候，什么羞耻心，什么矜持，都不重要了。

“真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脸，杨雪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缓缓闭上双眼，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良久，她睁开双眼。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虚无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张珏！！！”

她大声喊着。

没有人回应她。

她开始奔跑，但这黑暗的世界似乎没有边界。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你到底在哪里啊……”

……

从梦中醒来，杨雪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类似的梦，她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

无一例外，每次都是以她孤身一人而告终。

洗漱完毕，她画了极淡的妆，主要是为了将黑眼圈掩盖住。

头有点晕，大概有点低血糖，她强撑着吃了点东西，然后提着自己的包出了门。

今天是12月31日，2222年的最后一天。

她受邀前去参加江州大学的跨年晚会。

说是晚会，但庆典活动从上午便开始准备了。

杨雪走在校园的甬道上，感受着冬日的阳光。

看着那些说笑着走过的学生们，恍惚间回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候。

她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张仕嘉找到了她。

“师妹，这么早就来了。”

“嗯，来看看。”

“我陪你逛逛？”

“师兄今天应该有很多事情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转转就好。”

“好，那我们中午见。”

“嗯。”

张仕嘉没有过多纠缠，这是校庆典礼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受到了那件事情的影响，他好像变得更加内敛和含蓄了，开始向成熟的方向发展。

如果是学生时期的杨雪，说不定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所吸引，但现在已经不可能。

看着他的背影，杨雪微微摇头。

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张仕嘉邀请她来参加典礼，极有可能也是一种试探。

但她更愿意相信这不是。

张珏曾和她说过。

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你的敌人。

但也要不惮以最好的心思来看待你身边的朋友。

不能因为有人变了，就觉得大家都变了。

因噎废食要不得。

所以她来了。

来看一看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和校庆典礼不同，跨年晚会的娱乐性质更加浓厚一些，没有接待其他高层的压力，校领导干脆大手一挥，让学生会独自承办，给了学生们极大的自由，更增添了他们的积极性。

校园里的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津津乐道，全都期待着晚上的表演，杨雪甚至看到有人抱着吉他在草地上练习。

这才是青春应该有的样子。

……

杨雪坐在畅读园的草地上，向远处招了招手。

那个躲在石碑后，身穿皮夹克的人微微一愣，随后向她走来。

杨雪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

“这位先生，谢谢你这几个月的保护。”

老史密斯有些意外，他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就算管理局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不知道杨雪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微微欠身，还了一礼。

“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是谢谢你。”杨雪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考虑过了，如果他再不回来，你们如果想离开……就离开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必要把命都搭在这里。”

老史密斯笑了笑，他心里清楚，没有如果张珏真的回不来，那么人类有没有未来还两说，更谈不上什么想过的生活。

但他也知道，这是杨雪对他和那些依然还在执行张珏命令的人最后的善意。

威尔史密斯也在昨晚接到了杨雪的电话，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

其实大家都明白，张珏一直不出现，反噬只会越来越强。

一旦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人认定张珏永远回不来，那他留下的遗产，都会被瓜分干净。

而这些固执地等待张珏的人，也全都会被干掉。

杨雪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

老史密斯已经死过了很多次，对能否活下去早已没有那么强的执念。

他跟随张珏，是觉得张珏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但如果张珏真的从此消失，反正距离世界末日也没有多久，没什么差别。

“杨博士，其实你不用太悲观。”

老史密斯环视四周，看着那些追逐打闹的学生。

“除了一些极端份子，在没有得到张顾问确切消息之前，谁都不敢把事情做绝。他们攻击site336、抓那个小姑娘、甚至是派人对你展开刺杀，看似惊心动魄，其实都只是一种试探的手段。他们不一定真的想杀你，只是想看你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张顾问是不是会出现，否则他们直接派出一些厉害的人，我们早就死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一切，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那么敌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你能来参加这个典礼，非常好，你不慌，慌的就是他们。”

老史密斯说的话和张珏临走之前的交代如出一撤，按部就班的生活，听起来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非常苦难，看不见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就连杜景天都曾委婉地打听过张珏的行踪。

乐山不一定有什么坏心眼，但如果张珏死亡或者突然消失，他和他身后的那位必须要提前有所准备。

这是绝大部分人的心态。

不管是中立还是敌对，他们都想获得第一手消息，然后赶在其他人之前，有所动作。

老史密斯继续说道：“江州暂时是安全的，你以‘有可疑人员在site14站点周围出没’的理由将红英小队调回来的决定非常正确，关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是个有能力的人，有他在江海驻扎，那些牛鬼神蛇一时半会儿不敢妄动。在情况恶化之前，你尽可以表现得随意一点，不用那么小心翼翼，要知道，我们的张顾问虽然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但是他的这些伙伴，却都不算太差，尤其是你，杨博士。”

说到这里，老史密斯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神色，看待杨雪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优秀的后辈。

“你不需要妄自菲薄，张顾问消失前曾给我发过一条信息，让我保护你，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你做得不错——不，我相信再也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就算张顾问真的回不来，我相信你也有能力将他的一切守护好。”

杨雪一直低着头，得到了老史密斯的肯定，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几个月，她一直顶着巨大的压力，生怕自己有任何行差踏错，让张珏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些东西毁于一旦。

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说说话，她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老史密斯好像一个长辈，用对杨雪说道：“加油吧，杨博士，我有种预感，张顾问很快就会回来了，以他的性格，到时候恐怕会把管理局总部拆了给你出气。”

听完老史密斯的话，杨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他还真能干出来。

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这是……真的吗。

……

中午，杨雪在学校食堂吃了顿饭。

12块钱，两荤两素，非常丰盛。

上一次据说是因为领导在才加餐的谣言不攻自破。

杨雪没有点西红柿炒蛋，学校里炒的没放糖，不好吃。

不知什么时候，学校的广播里响起了音乐。

学生们叫着笑着，等待着晚上的表演。

冬日的草坪在绿中泛着微黄，这些平日里不显眼的小草不遗余力地展示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

许多同学们铺了毯子，在上面吃零食或者打牌。

甚至有人拿了吉他自弹自唱，引来真真欢呼。

杨雪干脆躺在草地上，沐浴着冬日下午的阳光。

远处的歌声传来。

听旋律好像是前两年很火的歌曲《起风了》，杨雪一心工作，只在同事的哼唱中偶尔听过几段，觉得无论旋律还是填词都非常不错。

那个女生的嗓音非常甜美，给这首歌赋予了不一样的感觉。

听着听着，她的思绪便被回到了很久之前。

从小，她的印象中便只有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也没了，只剩她独自一人。

家庭的巨大变故让她养成了生人勿进的性格，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思念一个人。

他在的时候，不在的时候。

都想着他。

他笑得是那样肆无忌惮，连带着她的生命都有了颜色。

爱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可无奈的是，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这里充满着各种各样诡异的异常。

人类连生存和繁衍都要小心翼翼。

一个不小心便是灭顶之灾。

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情还好，但她的父亲，他的叔叔，都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管理局，她不能退缩。

他曾经问过她。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那些诡异的异常。

人类可以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她想干什么。

当时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现在她已经有了答案。

大概会想要和他谈一场恋爱吧。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想着工作的杨博士。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和他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两个人会吵架，会闹别扭。

他会哄她开心。

她也会在他累的时候成为他最温暖的港湾。

听他讲那些半荤不明的段子。

结婚，生子。

度过这短暂而又幸福的一生。

这。

可能吗？

……

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

下午四点，太阳已经有了明显的西斜。

张仕嘉忙完了工作，在话剧社找到了独自在闲逛的杨雪。

“师妹，不好意思，我这手头的事情有点多，实在是失礼。”

“没关系的。”杨雪笑着摇摇头，看着舞台上那些演员们彩排，然后跟着下方的观众一起鼓掌，“这是师兄给他们新写的剧本？”

“额，不是。”听她说起剧本，张仕嘉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这次是学生们自己写的，还在全国高校联赛上获了奖，相信不会让师妹你失望的。”

“真的？”杨雪惊讶道，“真是厉害。”

张仕嘉点点头：“比我们那个时候厉害多了。”

两人说话间，舞台上的彩排已经结束，只等晚上的正式表演。

看样子比较顺利，演员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呀，杨雪师姐，张老师！”

一个女生正在和其他人讨论表演的细节，走下舞台的时候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两人。

她这么一叫，其他人便也都望了过来。

杨雪是学校话剧社的元老，话剧社的照片墙上有许多她的照片，尤其学校庆典过后，这些新生不仅认识了她，还认识了张珏。

而张仕嘉则更不用说了，话剧社能有自己的排练场地，还是他向学校申请建设的。

同学们都围着他们两人叽叽喳喳。

一个校庆典礼之后加入的新成员小声问道：“杨雪师姐和张老师他们是一对儿吗，好般配啊。”

其他同学听到她的问题，都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一个大四的学姐悄悄对她说道：“琳琳，原本大家也是像你这么认为的，但是张老师的运气不太好，被人截胡了。”

“啊？”琳琳瞪大了眼睛。

那学姐笑道：“你那时候还没参加话剧社，不知道这件事，据说那个人是跨国公司思瑞集团的特别顾问，不仅人长得帅，还给学校捐了不少钱，今天晚上要颁奖的双玉基金你知道吧，就是根据他的名字命名的。”

“这样啊……”

琳琳有点羡慕杨雪，被两个这么优秀的人追求，有点像言情小说里的剧情，一定幸福死了。

和话剧社的演员们聊了一会儿，杨雪和张仕嘉两人便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稍微吃点东西，演员们便要去大礼堂后台候场。

两人并排走在学校的甬路上，张仕嘉没敢主动说话，他怕杨雪误会他有什么企图。

其实从校庆典礼之后，他便主动划清了和杨雪的界限，主要是张珏给他的打击太大，让他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概挫折才是一个男人成长最快的方式。

“师兄，谢谢你。”杨雪忽然说道。

“额……”张仕嘉微微一愣，不知道杨雪为什么道谢。

杨雪偏过头看着他：“我知道，在学校的时候，多亏张师兄帮忙，那些不公平的事情才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奖学金从来没有被别人顶替过。”

从认识以来，杨雪还从来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

如果在以前，他一定会错以为杨雪回心转意。

但现在张仕嘉已经变得成熟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态度率先转变，永远也不会看到杨雪的这一面。

“师妹见外了。”张仕嘉摇摇头，“你的成绩优异，那都是你应得的，说起来，你也不用为现在的学生担心，经过整治，学校里已经很少有这些乱象了，今晚双玉基金的受奖者，都实至名归。”

杨雪嗯了声，正要说话，却忽然打了个趔趄。

张仕嘉想要伸手扶她，却被她摆摆手拒绝。

“怎么了？”

借着日落前最后一缕阳光，张仕嘉才发现杨雪的脸色有些不好。

“没事。”杨雪单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下午在草地上坐了一下，吹了风，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张仕嘉叹了口气：“上学的时候你的体质就不好，别硬撑着，一会儿的跨年晚会，颁奖典礼是第一个节目，你要是不想看节目，等颁奖结束我就……让其他同学送你回去。”

杨雪点点头：“那就谢谢师兄了。”

张仕嘉因为要准备典礼开幕，先走一步，便又只剩下杨雪一个人。

晚饭依然是在学校食堂吃的，但是没吃两口，她便觉得有点目眩，恶心。

几个月来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身体的免疫力直线下降，下午又着了凉，身体已经在向她发出警告。

看了看表，距离晚会开幕只剩二十分钟。

她已经答应会参加双玉基金颁奖，临时离场将会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决定等仪式结束后再离开，江州大学距离她的房子并不算太远。

走路的时候，她又听见有人在哼唱那首《起风了》。

虽然听不清歌词，但旋律是真的好听。

她一路跟随，想要继续听下去，却发现那个男生好像只会这两句。

有点遗憾。

她无奈地摇头轻笑。

来到学校大礼堂，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

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分，距离跨年晚会的开场只剩下最后的十分钟。

学生、老师和受邀嘉宾们陆续开始入场。

杨雪坐在第一排靠右手边的位置上，旁边是副校长

她向四周看了看，校庆典礼的时候，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但如今，另外一个位置上的人，却变了。

六点五十八分，入场完毕。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七点整，随着一声轻响，舞台上的大幕拉起。

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学生担任本次跨年晚会的主持。

他们缓步走向台前，面带微笑，开始致辞。

男：“尊敬的各位领导。”

女：“亲爱的老师、同学们。”

合：“大家晚上好！”

男：“新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