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似刀,即使在暖春也丝毫不减锋芒。
姥姥佝偻着腰,无声地走在茫茫风雪中。她手执一盏竹质的灯笼,火苗在风中疯狂摇摆。狂风刺穿了她的薄衣,乱雪打湿了她的苍发。不知不觉,飞雪悲伤地想,她竟已垂垂老矣。时光荏苒,她已记不太清。曾几何时,当她还在咿呀学语的年纪,姥姥的肩膀几乎成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清晰记得那缕乌黑的长发,因为它在全然皆白的头顶分外显眼。那是姥姥与岁月抗争的仅存所在,然而现在,便是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雪忽然感到好悲伤,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强劲而剧烈,让她难以招架。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作为大羌政权背后的中流砥柱,姥姥似乎是不死不灭的存在——所以这看上去平顺而自然。但这个念头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我的脑际?飞雪迟迟想不来答案,它就像一只破门而入的洪水猛兽,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跟紧点,雪儿,风很大。”姥姥沧桑的声音缓缓传来,风雪更甚,压制万物。“这片天地对外人是绝对保密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开启。”姥姥的声音愈加细碎,飞雪需要花上十二分精神才能捕捉到它们。
的确,即便是在此生长几十年的飞雪,也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
一早,当东边的天际还沉浸在温润的鱼肚白中,她便和姥姥走出山门,朝未知的领域进发。她们先是穿过灵蛇洞,而后在飞雪以为已至尽头的所在扭转乾坤,接着便来到了这片风雪交加的秘境。
灵蛇洞曲折诡秘,内部错综复杂,若是不熟悉其内部构造者误入其中,十有八九会被困死在内。飞雪从小在锈剑山长大,对灵蛇洞再熟悉不过。然而就算如此,当姥姥高举拐杖将厚实的冰墙朝两边打开时,她还是大为吃惊。轰鸣声伴着纷落的碎冰,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一扇巨大的门,内里风雪大作,乱作一团,北境最严酷的所在与之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里就是极寒的源头,”姥姥继续说,飞雪也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也是我族的终极秘密。”
飞雪点点头,仔细揣摩着话中深意。“跟青秀山的变故有关?”
“是的,跟那有关,但不限于此。”姥姥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古怪。风雪更大,飞雪忍不住打个哆嗦。“你想知道的一切,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任何事。”
“任何事?”飞雪睁大眼睛问,语气中满是惊诧。“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秘境,”姥姥转过身,拍拍身上的积雪,继续往前走。“极寒秘境,封存着过往的一切。”
飞雪在原地呆了片刻,周遭仿佛失去了色彩和声调。“跟上,”姥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风雪很大,容易迷路。”
她甩了甩头,赶忙跟上去。可是,姥姥不见了。
“姥姥?”她有些不知所措,周围大雪纷飞,寒风呼呼地吹。明明就在这儿的,她悲伤地想,地上甚至还有依稀可见的脚印。但就是不见姥姥的踪迹。
“姥姥?”
无人应答。
“姥姥?”
不见人影。
“姥姥!姥姥!”
还是老样子。
飞雪扑通一声瘫软在地,风雪更大了,天空灰蒙蒙的,无数碎雪将其铺满。不管她承不承认,落单已成定局。
“带她走!道生,这是最后的机会!”绝望之余,飞雪依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风雪大作,不太清晰。
“不,落雪,要死一块儿死,我绝不独活!”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浑厚有力,略带沧桑。
“你得为女儿着想!”女人哭泣着说。飞雪循声而去,在不远处,她瞧见了身负重伤的一男一女。男子正值中年,气度不凡,手执三尺长剑,身着淡青长袍;女子长相姣美,发若丝绦,肤胜脂雪,身着纯白绫罗,可以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在她纤弱的臂弯间,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在襁褓中酣睡。“父尊去了,小师弟去了,二姐也去了,这是玉箫殿之大劫难。不能再死人了,道生,真的不能了!”
“可我不能眼睁睁丢下你!”男子捧起女子的脸颊,她是那样凄美,惹人怜爱。“你等了我数百年,我姜道生有愧于你,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不,落雪,起来,我带你杀出去!”
“谢谢你,道生……”女子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伤的极重,五脏六腑具已碎裂。“这是我这辈子最爱听的话。虽然来得有些迟,但终究如愿以偿了。道生,我爱你,照顾好我们的女儿,你走吧……”
女子泣不成声,她把襁褓中的婴儿塞给男子,而后倒伏在地。
“落雪!吾妻!”男子百般不舍,堂堂七尺男儿已然热泪盈眶。
“走啊!再不走没机会了!”女子歇斯底里大喊,血渍不断从口中喷出。“保护好女儿,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她是先皇之血,无比重要,你以天下为己任,想必不用我赘言!”
男子哑口无言。极度悲恸之中,他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