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已经有儿子了。”
“张敏,你可知欺君为何等罪?”
朱见深说着话伸手将面前桌上的铜镜微微调转了一个角度,使镜面上倾,镜中于是也出现了张敏的面容,错愕、悲伤,老泪在脸上肆意横流填满了沧桑的沟壑,然而朱见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
惊?
喜?
两者兼而有之,也说不上是惊大于喜亦或是喜多于惊。他需要时间,张敏开口之后的每一个瞬间对朱见深而言都如一个轮回般的漫长。头皮发炸,四肢麻木,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如此的清楚,清楚地让他隐隐觉得胸中有些疼痛。
他还未能消化掉这句陈述中所蕴含的信息,他还需要时间。
本能的躲避让他提出了质疑。
“我没有骗你。”
张敏平静的回道。
太监在皇帝面前应该自称“奴婢”,对皇帝应该尊称“陛下”,“没有”应该改为不敢再配上一副惶恐若天崩的表情,“骗你”应该改为“欺君”。
“奴婢不敢欺君”,然后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这才是对于皇帝的质疑所该有的应对。张敏也是这宫中的老人,不会不懂规矩,可偏偏的他就这样平淡的回复,可谓大逆不道!
但也就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皇帝信了几分,开始理智的思索,尝试着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你。。。他在哪?”朱见深小心翼翼的问道,声音很轻,仿佛怕稍一大声便会把那个远在天边的莫须有的孩子给吓跑。
“在这宫中。”张敏又回道。
“带朕去见他。”朱见深又道,张敏从这位帝王的眼中甚至看到了一丝哀求,应该是错觉吧。
就这么瞬间的沉默让朱见深疑窦大起,他厉声喝道:“他在哪里!你为何不答!张敏,你安敢欺朕!”
“皇子为陛下骨血,自当团聚,只是。。。”张敏的眼中慢慢的有精光浮现。
朱见深急切道:“只是什么?”
张敏将手中的梳子仍在地上,走到一旁双膝跪地,却没有磕头,平视着朱见深的双眼:“只是请陛下为皇子做主。”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朕自然会为我儿做主!”朱见深直接就答应了,没有任何的犹豫,迫切无比,生怕张敏会反悔。
然而。。。
“老奴张敏,请陛下为皇子做主。”
张敏将自己的条件又重复了一次。
他要的不止是皇帝的一句顺口的回答,他要的是皇帝郑重其事的承诺。他也是在提醒皇帝,这一句承诺的背后所将要面临的磨难和需要付出的代价。
万贞儿,当朝唯一的贵妃,在六宫无主的情况下她这唯一的贵妃便是后宫之主。即便她昏迷不醒,但她的影响却无处不在。
抛开皇帝不谈,宫外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文臣之首文渊阁首辅大学士万安,一文一武交织出了一张万姓的弥天大网,但有一丝牵扯,面对的便是这万氏势力不惜一切的反扑。
诚然,皇帝可以以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势将这一切泯灭,可是朱见深一贯和气的脾气,他真的有这个魄力吗?
又或者说,看着床上仍在沉睡之中,日渐消瘦的一生挚爱,他会忍心对她的血亲下手吗?
这一次轮到朱见深沉默了。
聪明无过帝王,他也明白了张敏话中之意。
所以他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