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十分务实,他开始盘算,“若行水路,慢慢的走,半个月也就到了,我们可以去瞧你。”
陈老太太起身,从里间拿了个红木的妆盒交到她手上,“这本是预备你出嫁时,给你添妆奁的,如今你要出远门,索性给了你,你自己好生保管。不必推辞,换了新的住家,上下打点的地方多了,没有钱,寸步难行。我知道谢家必不拿你当至亲看待,每月的那几个月钱,能按时按数到你手上就已经不错了。好孩子,他们不疼你,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我们自是心疼你。你去了幽州,千万保重自己,若遇着挫折,莫往心里去,只要不伤心,任何人都伤不了你。倘或幽州不好,就写信回来,我让全哥儿过去接你。”
抱弦侍立在一旁,暗暗为这位老太太的见识叫绝。她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四姑娘小小年纪,会有那样冷静长远的考虑,根源就在陈老太太身上。这样的门户,这样的家业,老太爷虽上了年纪,依旧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倜傥,这宅门里头,早年只怕也没消停过。
清圆在祖父母跟前,从来不必装样,就像祖母说的,路远迢迢,谁也不知道幽州如今是什么局势。这钱留着,将来是一条退路,钱是人的胆,有了胆,便不必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了。
“若我能在幽州立足,一定接二老过去团聚。”清圆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
陈老太爷说:“起来,起来,我知道必定有这一天的。幽州离上京近得很,那里高官云集,遍地望族,只要嫁得一个好人家,何愁将来不能飞黄腾达?”说完笑得朗朗,那点离愁别绪,到这里仿佛已经消散了。
清圆却知道祖父的脾气,这番话并不是当真看开了,是他无可奈何下用来安慰自己的。当初她被谢家硬讨回去,祖父挽留不住,也是这样安慰祖母,说谢家是大族,全和达官显贵往来,云芽生得好看,将来的出息肯定不小。留在陈家,小门小户,反倒耽误了她。
“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长在陈家。”回去的路上清圆说,“小时候积攒下来的教诲,够我受用一生。”
可不么,看开些,看远些,不在方寸之间计较得失,这是在谢家养大的儿女所不能及的。主仆两个一路喁喁低语,到了谢府大门前,抱弦打帘下车,结果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阶前的贵公子。
“姑娘……”她回身唤了清圆一声。
清圆也瞧见了,避又避不开,便从容下车,叠手纳了个福,“三公子。”
她还是老样子,没有太过激烈的情感,一颦一笑都是淡淡的。李从心面对她,不免有些愧疚,那天他回去和他母亲提了那件事,后来才知道他母亲竟托了观察使夫人登门撇清。这样的举动,对一个姑娘是莫大的伤害,他为此和他母亲大闹了一场,但错已铸成,补救也来不及了。
关于清圆,从初见时的惊艳,到如今一心求娶,即便只有一个月,也具备了完整的发酵过程。这种身世辞章的美人,和那些惺惺作态的闺秀不一样,也许起初他只是存着猎艳的心思,但越到后来越认真,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她的淡漠,毕竟他自小到大就没受过冷遇,那些倾心相付的姑娘们即便被伤了心,也还是不悔和他风花雪月一场。偏偏这位四姑娘是个例外,他为见她一面千方百计,送了吃的又送信,层层递进下,就是石头脑袋也该明白了,结果她一味装傻,油盐不进。
他无法窥出她的心思,是手段高超,还是果真对他没意思。遍游花丛的小侯爷有种棋逢对手的困顿感,他这人从无门第观念,哪怕谢纾的仕途岌岌可危,也无法阻挡他那颗勇于征服的心。
“四妹妹,”他诚心诚意地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贸然和我母亲提起。我一直在等我母亲的消息,我以为她托了观察使夫人,是为上门提亲的,可谁知……“
这位贵公子实在是个好看的人,哪怕到现在,清圆也很叹服他的容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楚楚的眼睛里含着哀伤的波光,就是这样的眼神,应当曾经让很多姑娘为他死心塌地吧!
只是这样不知疾苦的侯府嫡子,从来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他不知道他的一时心血来潮,会让她陷入怎样尴尬的境地。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陈家祖母早就教过她的,她也不愿意说伤人的话,只是笑道:“有些事不去试一试,总不会死心,如今知道结果,便没有遗憾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多谢三公子厚爱,谢府不日就要举家搬往幽州,来日没有机会再见了,三公子多保重吧。”
她说完,就携抱弦登上了台阶。正要进门,李从心又追上前两步,急切地叫了声妹妹,“谢家搬离横塘的缘故,我早就知道了,你听我说,将来前程……”忽然意识到这话犯忌讳,一时顿下来,斟酌再三压低嗓子道,“你是谢家人,势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你大姐姐是无碍的,她和兰山订了亲,便是李家人。你……你……”
清圆明白他的意思,若她也许给了人,日后谢家祸及满门,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这份心倒是好的,她也很感激他,但如今就算侯夫人亲自登门,这件事也成不了了,因为丹阳侯不过是没有实权的爵位,谢家有难时,他们帮不上任何忙。
“多可惜,不能继续在横塘住下去了。”清圆没有接他的话,笑道:“祖母吩咐过了,这两日就要动身的,我们还有好些东西没收拾,就少陪了。”
她同抱弦缓步进了大门,没有告诉他,其实再过五天,就是她及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