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余连忙叫他，以为他是要去演练馆了。但成辛以摆了摆手，没再停顿。</P>
……</P>
总觉得怪怪的，按老袁的性子，不太可能会在工作日不打招呼突然来队里找他，更不可能还没确定他在不在就直接煲好汤送过来，要是真惦记他近况，大可以直接打电话让他去找他。</P>
还有刚见面时那一丝微表情——他曾经见过几次，都是当老袁想套话、或者想试探他时才会有的……好像是在猜测什么，又好像在担心什么……直到他说，他说了什么来着……对，是当他说他今天上午出差刚回来……那种担心和猜测就瞬间没有了，又似乎变成了别的什么情绪……很小很小，但他总觉得是有的，不是错觉……好像有点遗憾？还是别的什么……</P>
……上午刚回来……</P>
所以是昨天……或前天……</P>
而且……</P>
跟地点有关……</P>
他刷卡走进警队负一层走廊深处的监控房，这里是市天眼系统集中端口，一整面墙全是眼花缭乱的监控屏幕，房中整排整排的电脑，在这里可以调到全市所有公共路面监控。</P>
值班警员看到他，有些意外。</P>
“咦，老成？你们队案子不是刚结吗？又来新案子了？”</P>
“嗯。”</P>
成辛以直接坐到最后一排电脑前，登录进系统，切出小屏，让待查的历史记忆频段只出现在面前的一台电脑上。</P>
“查哪个路段的，要帮忙吗？”</P>
“不用，你忙你的。”</P>
值班警员隔着几排电脑，远远瞅了一眼——海市刑侦大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把手正在飞快移动鼠标、敲击键盘，手指动作快到模糊。警员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筛监控的眼力和效率是在整个省厅都出了名的，被送外号“监控机器”，确实不需帮忙，便没再多打扰，自顾自去做手头的事了。</P>
成辛以一帧一帧飞快过着画面，漆黑瞳孔倒映出繁杂纷乱的街景。</P>
但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找什么……</P>
又或者说，究竟在期待什么……</P>
终于，市刑警队的街道映入眼帘，时间轴被他滑得飞快，一直滑到前天早上停住。</P>
……</P>
什么都没有。</P>
……</P>
再来是昨天。</P>
下午两点……</P>
三点……</P>
四点……</P>
四点一刻……</P>
四点半……</P>
四点三……</P>
清脆键盘声猛然响起，按下去的力道过重，听上去简直像是有人的手指指骨突然被蛮力一把掰断。值班警员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却冷不丁吓了一跳。</P>
这位副队正面无表情坐在屏幕前，脸色雪冷，棱角锋利，下颌紧绷，俨如刀刻的纸片人，但那一双眼睛，却毫无预兆渗出鬼魅般的猩红，仿佛已经开始有血液从其中流出来。</P>
“……老……老成你……”</P>
那模样太瘆人，警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急急忙忙站起来。</P>
但成辛以一动没动，过了好半晌，才把猩红的眼抬起来，平静开口，声线低稳。</P>
“咬舌头了。”</P>
“……啊……嗨哟……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猝死了，最近新闻不就报了个咱同事过劳猝死的事，吓死我了。”</P>
成辛以冷笑一声，冰戾视线扫过监控画面，掏出U盘插在电脑上。</P>
“不会的。”</P>
“啊？”</P>
他沉沉开口，语速缓慢坚定。</P>
“我不会让自己那么早死的。”</P>
“那必须啊，你才多大岁数……你可得注意点，别整天不休息……哎哟……吓死我了你可……”</P>
见他身体无碍，值班警员就放心下来，又咋呼了几句，便去继续加自己的班了。屏幕上显示视频下载完毕，监控画面重新置前，像素模糊难辨，但他能很清楚地认出那一组熟悉的车牌号。</P>
那是一辆出租车。他清楚记得是老袁以前的勤务兵在开的，那人性情憨厚，常说老袁对他有知遇之恩，心怀感激，所以退伍后自发当了老袁家的半个私家司机，经常帮忙接送，他也曾见过几次。而监控画面中，自昨天下午四点四十六分起，这辆出租车自城西方向驶来，慢慢驶进了市刑警队正门对街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停住，熄火。</P>
车门关着，没有人下来。但老式出租车的车窗玻璃不是单向的，他只需要简单敲几个键，就可以一瞬间放大画面，定焦，将清晰度调至最高——然后——看清后座那张苍白瘦削的脸。</P>
戴着黑色口罩，口罩之上的半张侧脸白皙如昨，神情有些恍惚，好似在发愣，然后前倾身子，向驾驶座说了什么话，好似还勉强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然后驾驶位置的那位老兵开门下车，看了看车里，又看看警队方向，似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边掏烟边抬腿慢慢走远了。</P>
车窗摇了下来。</P>
车中人的口罩也摘了下来。</P>
这不再是惊悚的梦魇，是绝对清醒的青天白日。</P>
但方清月的脸已然回到眼中。</P>
他看到她转过头，趴在车窗上，直直望着警队正门的方向，一动不动，眼眶通红，眼泪流下来，那张小脸渐渐被寒风吹红，长发飘散，她的嘴唇无声开合，一遍又一遍，幅度太小了，他看不清，当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P>
但他就是知道。</P>
就是知道。</P>
那是他的名字。</P>
……</P>
他看到她就这样吹着冷风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然后那老兵返回车旁，侧头看她，露出担忧表情。但那时她早已擦掉了眼泪，恢复了寻常的清冷模样。</P>
出租车驶出画面，进度条走到尽头。</P>
监控界面变黑，成辛以坐在座位上没动，面无表情盯着空荡屏幕，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嚅动嘴唇，也学她那样小幅开合，冰冰凉凉，无声吐出两个字。</P>
“骗子。”</P>
——</P>
——</P>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