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相矛盾的,他也一直是打心眼儿里真喜欢这浑小子,喜欢他坦荡、洒脱、有错敢认,有男儿血性,而且胆大心细,又情真意切。他心知肚明,这浑小子是真的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孙女,分手之前是,分手之后是,现如今也是。</P>
所以,即便心里再怎么生气,他终究是控制着力道和方向的,气场毫不收敛,但自有分数、不会真打到那小子的要害。真打伤了他,心疼的不还是小月。可谁成想,这小子居然疯了一样、不要命地给他来这一出。</P>
打到的是额角,接近发际线的位置,血珠一滴接着一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从那一处红肿冒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P>
……</P>
袁轻扬气得快跳脚,还有点该死的心疼。</P>
“你是想拿这伤,挑拨我们爷孙关系?”</P>
成辛以直直跪着,眉都没皱一下。</P>
“挑拨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P>
“那你这是想干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小子就用袭警罪把老子抓起来!”</P>
一滴血沿眉尾流下来,但伤者一动没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一样。</P>
“我说过了,您怎么罚我都接受。这是我应得的。”</P>
“你少来!我告诉你,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少想跟我玩苦肉计这一套!我孙女是法医,你当她真看不出来这伤口是你自己主动迎上来的?”</P>
成辛以平静承认。</P>
“是苦肉计没错,但我不是要做给她看的,是做给您看的。”</P>
袁轻扬瞪圆眼睛,简直要被气笑。</P>
“你……你小子反了天了是吧?当我扛不动枪了?你该不会以为我心疼你?你知道轻重吗你,刚才那下有多悬!砸出去的东西又不长眼,但凡你再愣一点,要是真砸中眼睛你会瞎的!你想讹人啊你!”</P>
血流到面前三十二岁男人的衣领上,袁轻扬看在眼里,却莫名联想起十年前的寒冬,医院病房中,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子满脖子冻痂的血伤口、青紫掐痕和玻璃渣子、却因为满心自责守在病床前犟着不肯处理的旧模样,不禁又有几分心疼。还有点后怕……这要是真砸坏眼睛了,袁轻扬自己难道就不心疼吗……</P>
成辛以慢慢摇头。</P>
“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跟您保证,我尊重方清月,爱她,珍惜她,方清月就是我的命。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控制住自己。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倾尽所有保护她,把她捧在手心里,永远不会欺负她。”</P>
“我要娶方清月。”</P>
“请您同意,让她嫁给我。”</P>
……</P>
这次袁轻扬是真的被气笑了。</P>
“姓成的,你脑子没毛病吧?这种时候,还敢跟我说这种话?”</P>
成辛以梗着脖子,任血继续流,也不擦。</P>
没错,他确实是苦肉计。</P>
这种利物刺及表层的伤口虽然不深,连疤都未必留,但因为硬瓷片难免波及毛细血管,会源源不断向外淌血,所以看上去显得比实际上更严重。但这样一瞬的心疼和迟疑,哪怕不多,也至少可以让老爷子听他讲完所有想讲的最重要的话。</P>
他又重复了一遍。</P>
“我是认真的,我要娶方清月。”</P>
老爷子扬了扬眉,端详他的模样,猜测道。</P>
“你是在先跟我说,但她还不知道?”</P>
他没否认。</P>
“不知道。但只要您和方阿姨同意,我就去跟她求婚。我们会用最快的效率登记结婚、组建家庭,我会一辈子对她好,永远对她好。”</P>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您刚才说错了——我不怨恨她。也许刚分手的时候有过,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因为我想清楚了,就算我再怎么怨恨、再怎么愤怒,也都只是因为分手而下意识寻找的情绪出口而已,是用来发泄和纾解的,但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P>
“我真正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她。”</P>
“所以您放心,我宁死,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伤到她。”</P>
“请您答应,让她嫁给我。”</P>
……</P>
空气安静了半晌。</P>
眼见这个又冲又横的浑小子在自己面前跪着,不要命似的流着满脑袋血,也不喊痛,就梗着脖子说这些又酸又挚的话,说到最后,眼角都开始泛红,袁轻扬的气不由渐渐消退了些。</P>
但也没完全消尽。</P>
他也不傻,能看出这伤口确实没及筋骨,否则袁轻扬自己也沉不住气。所以就没马上说话,看似冷冰冰晾着他,但其实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琢磨家中药箱的位置。</P>
成辛以则就一直安安静静垂眼跪着耐心等,一动不动,也不擦血,坚持将明目张胆的苦肉计贯彻到最后一秒钟。</P>
这破孩子,跟袁轻扬的女婿还不一样,他女婿生前脾气很温和,对女儿很体贴,是最典型的那种好好先生。可成辛以这个混账小子,明明是犯了错、又在求他同意嫁孙女,却还敢硬梆梆的,让人又生气又心疼。</P>
什么破孩子。</P>
“少跟我来这套。”袁老爷子切了一声,扬手把桌上的纸巾盒朝他丢了过去。</P>
“我不答应。”</P>
成辛以看看老爷子,确认那神态间是已经渐渐消了气的,便乖乖点头。</P>
“那我明天再来找您,正式下聘。”</P>
“你没听见我说不答应吗?先把你那个血给我擦干净!”老爷子边吼着,边又从底下抽屉里翻了包酒精湿巾,凶巴巴掷过去。</P>
成辛以听话接下,终于开始擦血。</P>
“没关系,我会每天都来找您。您在家,我就在楼下;您在养老院,我就去养老院。直到您点头为止。”</P>
“你能耐,你最能耐。”</P>
老爷子气到哭笑不得,起身绕出来就要离开。</P>
成辛以也站起身。</P>
“等等,还有另一件事,我得先跟您打个预防针。”</P>
“什么事?”</P>
成辛以转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