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京西老城区。</P>
满院花香，四合院中的高大槐树枝头开始传来断续鸟鸣。</P>
一个小男孩坐在院中摆弄新得的礼物——这是上个学期他期末考试拿了一百分后、爷爷送给他的奖励，一台无人机玩具。他试玩得兴起，连懒觉都不睡了，早早起床，撅着屁股趴在院子的圆桌上，手忙脚乱学习操控着这台新玩具，让它歪歪扭扭颤颤巍巍升到半空中，拍摄画面对着自家院门的硕大福字，然后又倾斜着调转方向，对准院外的胡同口。</P>
街道安安静静，两个出门逛早市的老街坊擦肩而过，用正宗京腔打过招呼，便拎着热腾腾的豆汁各自回家，给家中赖床的小辈准备早饭。</P>
一只漂亮的蝴蝶飞过来，小男孩咧开嘴，想把无人机再转个头，继续拍蝴蝶。但因为操控不熟练，转过了头，正好拍到一个刚从外街转过弯、走进胡同的、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P>
男人抬头，冷冷看了一眼那架幼稚简易的无人机，又向空中望了望无人机可能飞过来的路线，面色未改，挪开视线，继续向前走。</P>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恶作剧心态升起，想着反正自己猫在院子里，不会被发现，便想象那个男人是个大怪兽，脑袋和屁股一起扭着，小胖手试着操纵无人机去撞他，嘴里断断续续发出“piu——piu——”的声音，模拟奥特曼发动拯救地球的攻击。</P>
但男人半分未躲，步伐未乱，兀自走着，仿佛没被嗡嗡乱叫的苍蝇设备沿耳扰着一般镇定自若。</P>
而小男孩刚开始玩，根本控制不好方向和角度，自己恶作剧努力了半天，却怎么都追不上那男人，却把自己气得直跺脚，嗷嗷叫唤起来。</P>
“啊——杀——piu～piu——噗呲噗呲——嘟嘟嘟嗨！看招！”</P>
但屋内很快传来一声严厉的咳嗽。</P>
“大清早的，甭吵嘞！闭嘴！”</P>
门被推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子缓缓踱下台阶，手里拎着生满铜锈的长柄水壶，在院子中间停住，灰眉紧蹙，中气十足。</P>
“小家伙，你要是敢拿这东西招惹左邻右舍的，小心我找你爹告状！快收起来！买来不是叫你大清早玩的！”</P>
小男孩扮了个鬼脸，把遥控器一丢，小脚丫一撅，朝老头子踢了一脚碎树叶。</P>
“嗬！你小子，真是欠揍嗬！就被你奶奶给惯的嘿！”</P>
淘气至极的小男孩嘻嘻笑着，不知天高地厚地吼了一嗓子，在胡同里荡出回声，然后一溜烟儿跑了。</P>
“你给我回来！小兔崽子！”</P>
但根本叫不回来。</P>
老头子本来还想叫孙子陪他一起浇浇花、扫扫院子、再逗逗鸟，好好培养一下定力。这年纪的小孩儿太淘了，又皮又躁，没有一点儿耐心，尤其他家小孙子，比大孙女皮了几百倍，那小屁股蛋子成天朝上撅着，一分钟都坐不住，估计轻重得是有点多动症。</P>
唉，这帮小兔崽子，真的太难管了……主要也是被他奶奶和他妈给娇宠的……不行事儿啊，不行事儿……这一放暑假送到他们老两口家里，往后的两个月里，还不得给他烦死……</P>
不过，退休生活无聊至极，哄哄孙子，也是他这些年唯一一点乐趣和挑战了。</P>
……</P>
“当。当。”</P>
院门被敲响，不紧不慢的两声。</P>
老头子停下浇花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P>
孩子他奶奶去早市买菜，估计是又忘带钥匙了，这老太太，一天天还老絮叨他，也不看看自己啥记性。</P>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闩，推开门板。</P>
——</P>
但门外只站了一个男人。</P>
老头子微怔，缓缓抬了抬下巴，目光牢牢定在男人脸上片刻，眼神逐渐闪亮起来，发出一声略带兴奋的低哼。</P>
“嗬！”</P>
男人也疏朗笑笑，冲他点点头，腰板笔直，抬起手，规规矩矩敬了个礼，嗓音沉润。</P>
“师父早。”</P>
“你小子……”</P>
老头子觉得心里仿佛升起了许多泡泡，又开心，又因为感慨时间匆匆而有些酸，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自己多年未见的徒弟，良久，才想起要招呼人。</P>
“嘿哟，快快，快进屋来，你这小子嘿，还知道来看我呢？这么多年了，连个电话都没有，混蛋小子！”</P>
他伸出苍虬大手，将男人拉进门。</P>
“来来，正好，我让孩子他奶多买点早饭，我给她打个电话。”</P>
“不用客气，师父，更别麻烦师母了。”</P>
男人被带进屋里。前脚跑进来折腾变形金刚的小男孩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就是自己刚刚企图恶作剧未果的大怪兽，一下子又跳起来，举着变形金刚被拆掉的胳膊肘，冲着大怪兽“噗噗噗”发射起机关枪来。</P>
“去！一边儿去！小兔崽子，这是我大徒弟，快点儿，我想想，这得叫啥……”</P>
老头子边教训孙子，边在心里理了理辈分。</P>
“叫……‘成叔’！快点！你给我规矩点！”</P>
“不叫！”熊孩子皮得不行，上蹿下跳个没完。</P>
但男人只是温和地笑，背在身后的手转到正面，放下那台被小男孩粗心遗忘、掉在胡同口的无人机玩具。</P>
高相国被小孙子烦得够呛，但自家徒弟难得来看他，他又实在打心眼儿里高兴得不行，也就不跟小男孩较真，只顾着招呼徒弟进屋坐。</P>
“来了就别客气，今天中午就跟家里吃饭，我也不跟你客套，粗茶淡饭，陪我喝两盅。”</P>
“好。”</P>
两个男人在老式装修的客厅坐下，煮上热茶，成辛以问了问高相国的身体，又答了一些高相国关心的工作上的情况，才不紧不慢渐入正题。</P>
“师父，我这次来，还带了个好消息想跟您汇报。”</P>
“嗬，怎么着，你小子该不会……”高相国眯了眯眼，猜测道。</P>
“……成家了吧？”</P>
成辛以笑起来。</P>
“师父宝刀未老啊，您这眼力还是这么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