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自己的家。”</P>
成辛以探身来副驾驶系安全带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她看到面前男人睫毛之下的眼神凝住，方清月咬住一点嘴唇，移走视线，盯着车窗外的大柏树。</P>
“我……只是想……之前拿的换洗衣服不太够了……”</P>
“好。”</P>
他沉静回答，扣下搭扣，等她再看回来时，那双湛黑瞳孔又已经恢复温柔如常。</P>
“我送你回去。”</P>
——</P>
接近上午十点，早高峰刚过，车程一路顺畅。方清月身心俱疲，没再说话，只是捧着他的保温杯，沉默望着窗外。等回到城西方家楼下，成辛以望了一眼楼栋正门路灯柱上的人为破坏痕迹，搂住她一起上楼。</P>
几步之遥的802室房门紧闭，去年的大红春联福字一如既往黏在门板上，上面的生肖动物手捧红红火火的祝福，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她记得章阿姨每年都会很认真地挑选更换这些年节挂贴装饰。</P>
如今，房主家属都还陷在刑警队告知不幸的巨大悲痛中，没有心思来这栋已对外出租的房子，不知情的租客也大概还在悠闲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对房东的离世浑然不觉。方清月望了一眼那扇黑门，眼睛再次胀痛难抑，泪水夺眶而出。</P>
成辛以搂得她更紧了些，吻着她额角低声呢喃。</P>
“放心，他们会抓到凶手的。一个都逃不过。”</P>
她无声点头。</P>
两人走进家门。</P>
成辛以把她抱进卧室，让她坐在沙发上，心知她已在拘留室坐了整晚，此刻身上难受得紧、一定只想先洗澡，但他还是试了试她的额头，眉心皱起来。</P>
……该死，他该早点发现的，她有些低烧了。</P>
“方清月，先吃点东西，好不好？”</P>
她摇头。</P>
“吃不下。”</P>
他轻言轻语哄。</P>
“乖，我煮一点清淡的粥，少吃一点，然后需要吃退烧药，很快的，好不好？”</P>
她静静望着他，没再拒绝，眼眶红得仿佛能要了他的命。</P>
成辛以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慌张，不要太没出息、仿佛已经过早开始惧怕某些悲惨循环的预兆——只因为她自从拘留室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对他笑过、甚至都不愿意再回他们的婚房——所以他就开始害怕，就开始满脑子只想不管不顾地把她箍在怀里箍到世界末日永远不放手。不行，不行……他需要冷静，她需要他冷静……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惊恐情绪，面上伪装冷静，咬着牙关竭尽全力平稳呼吸，用毛毯裹好她，按住微微颤抖的大腿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去寻找食材。</P>
厨房里有她之前为了随时帮他调理胃病而提前备下的温和药用食材，他有样学样、笨手笨脚煮了蛋粥。端回来时她仍然是原封不动的姿势，围着毛毯静静发呆，脸色苍白，但鼻尖和眼角都是醒目的红色。</P>
极突兀地，成辛以脑中闪过一些旧日撕心裂肺般的画面……雪白墙面，喧哗走廊，阴森清晨，她冰冷的脸和手，雪中冻得紫青的赤足，嘴角的血丝，呆滞绝望的神情，和额头溢红的纱布……</P>
手里的碗开始颤抖。</P>
……不行……不行……她需要他冷静……</P>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用尽全身力气平定心绪，走过去，轻轻把她和毛毯裹着一起，抱到自己腿上。</P>
幸好，她没有反抗，而且大概是已经很累了，所以又软弱无骨地向他怀里靠了靠，温热脸颊贴着他的锁骨一动不动，等他牢牢环着她，舀起一勺粥，吹凉一些、喂到嘴边，就乖顺安静地抿下一小口。</P>
成辛以听到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因为与她面颊紧密相贴而变得更加清晰明显。很久之前甜蜜初恋时，一靠近她，一抱她吻她，他的心跳也会这样快，不受控制。但这次的原因完全不同。这次是恐慌所致。</P>
她会生气的，她已经在生气了，他知道。他太无能，怕她再次受到刺激，所以就自私到为了不再承担再次失去她的风险，执意偏激到底、执意对她隐瞒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P>
她甚至已经试探过几次……没错，她给过了、给过他机会向她坦白……但他充耳不闻继续装傻，犯了不要命的拗，闷头钻进牛角尖不肯出来，擅自作主捂住她的耳朵，蒙住她的眼睛，不肯让她感知到半点已然来袭的风波。</P>
明知是错的，但仍然无法停止。</P>
……</P>
他轻柔亲吻她的头发，然后再吹凉一勺粥。</P>
“真的吃不下了……没有胃口……”</P>
她偏头躲进他胸口，低声咛道。</P>
他边哄边劝，像天底下耐心最好的大家长哄自家小朋友吃下惹人讨厌的西兰花。</P>
“只喝三勺，乖，我们再喝两勺就不喝了，好不好？”</P>
“嗯……”</P>
她听话张嘴，艰难咽下食物，他再吹凉一勺喂给她，她再乖乖小口吃掉。</P>
成辛以放下碗，边试她的额温，边把她抱到浴室浴缸宽沿坐好，又趁着放洗澡水的时间去找了退烧药和她的睡衣，然后再返回浴室，蹲跪在浴缸边，帮她摘掉手表和眼镜。</P>
想陪她一起洗，想照顾她，想毫无阻隔地拥抱她……但他没有把握在这种情境下她是不是愿意，便只先帮她脱掉鞋袜，探身伸手去试水温，随即感觉温热纤细的手腕搂住他的脖子，听到她轻声呢喃。</P>
“成辛以。”</P>
莲蓬头之下的水声哗哗作响，他听到她的嗓音沙哑，细细软软，轻不可闻，带着泪意。</P>
“嗯？”</P>
他自己的声音也一样哑到极致，又哑又颤，没出息到极致。</P>
她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将他拉近一些，贴在他耳边。</P>
“成辛以，你可以再帮我拿个东西么？”</P>
“嗯，想要什么？”</P>
她慢慢说着，像是在强打起精神。</P>
“衣柜里，最底下一层，有个小格子，里面有一条红色的丝巾。你把它拿过来好不好？”</P>
于是他照她说的去找到那条红丝巾，方形的一小块，桑蚕丝，材质轻薄光滑，间隙绣着丝丝棕褐色花纹，看上去有些年代感，但很精致。</P>
她捏着丝巾歪头想了想，轻轻道。</P>
“成辛以，你知道么，这是我爸爸以前送我妈妈的礼物，好像是他们上学时的一次校庆，我妈妈上台唱了一首粤语歌，歌词第一句是‘红笑脸，红裙，红丝巾’，所以后来爸爸就送了她这条丝巾，也算是他们那一辈人特有的浪漫吧……”</P>
他蹲跪在浴缸边，正面拥着她的腰扶稳她，静静地听着，心脏恍如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干硬土地生出壑裂。</P>
他猜不到她究竟想说什么，但仿佛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心中无比惧怕她之所以要说这些，是为了铺垫某种严肃的理由，然后因为他的隐瞒欺骗而再次不要他，再次将他抛弃三千余天……</P>
……不行……冷静……</P>
她深深呼吸，像是在积蓄体力，然后又道。</P>
“不过，这条丝巾现在归我了，你觉得，它好看么？”</P>
成辛以艰难点头。</P>
“手给我，好么？”</P>
她触到他的右手，将微凉的丝巾搭在他的腕骨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