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慢慢停了下来。屋子里上好的银炭燃得极旺,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淡梅早早便坐进了被窝。
徐进嵘进来之时,屋里便带进了股冷风。见他站门内侧拍着肩上的雪,显见是刚从外面回来。
“说你叫人把东西归置回去了?闹几下便也罢了,真当还胡闹个没休了。”
徐进嵘脱去了外袍,随手丢在床头案几上,便坐在了床榻之侧,看着淡梅道。语气听着便似是带了丝强忍着的不快。
淡梅瞟他一眼,没有做声。
“今日之事,你想必已是晓得了。管家查明了,春娘已被送走,往后再不会有这般的事。你那个丫头,送过去放置在我娘那,待过了年便配给丁大家的儿子,是个实诚人,当了庄子里的管事,也不算委屈了伺候过你一场的人。再则,你身边既少了个丫头,怕你到那边去伺候的人不够,我见喜庆从前跟你还投缘,就向娘要了过来,她明日便到。良哥秋琴和总怜暂且留下陪着娘,也有个照应。过了明日,便只你和慧姐随我赴任。如此你总满意了吧?”
淡梅听他这般道来,那神情仍似在极力忍让,暗叹了口气。
“三爷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莫要太委屈自己了。喜庆本是娘身边的贴心人,这般给了我,我实在是感激。只既然淮楚那边我不去了,自然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待过些时日我身子好了些,亲自过去向娘磕头谢罪,实在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徐进嵘一窒,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身子又哪里不好了?”
淡梅瞟他一眼,打了个呵欠道:“昨夜下了场雪,乍冷了许多,想是一时不慎侵染了风寒,今日头重得很,身子也乏力得紧,正想明日抓些药来吃,没十天半月地只怕是好不了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爱惜着点。这般撑着病体上船总是不好,故而当真是成行不了了。三爷还请见谅则个。”
呼地一声,淡梅已是被徐进嵘一把抓住肩头给拎出了被窝,扯到他近前,眼里已满是怒气了。
“我已一再退让,你竟是蹬鼻子上脸没个头了。你道我是泥捏的就没个脾性?”
淡梅肩头已是被他十指抓握得生疼,用力挣了下甩脱不掉,强忍住了,仰脸蹙眉道:“我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值三爷你这般忍让。”
徐进嵘紧紧盯着淡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见肌肤莹润,吹弹得破,双眉因了自己的抓握而微微蹙起。只此刻仰望着自己的眼神简直便淡漠得似个陌生人,心中一时竟有阵短暂的茫然之感。慢慢松了手指,冷笑了道:“也罢,原来一直是我轻看了你。你既这般瞧我不上眼,我遂了你心意便是。”言毕把她掼回了锦被上,猛地站了起来,跟昨夜一般直直出了屋子,连外袍也不拿了。
淡梅伸手揉了下方才被他抓得似要裂了的一侧肩膀,待那疼缓了些,这才慢慢躺了回去。
既已开弓,又岂有回弦的箭。既知他非一世良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对方三言两语而再次退回原先那得过且过的状态?如今说得这般一清二楚了,从此倒真的可以天各一方,相敬如宾,心如止水了。
次日大早,妙春果然便要被送去老太太处了。听得妙夏说她哭哭啼啼跪在雪地里不肯走。淡梅叹了口气,终是没叫她进来,只是吩咐妙夏转告她,那丁家的小子与她堪配,待明年成婚,她会代为置备好嫁妆贺礼,往后实心过日子便是了。
喜庆午间赶了过来,提了包袱,瞧着果然便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待见到淡梅,却见她拥被坐床上,一屋子的药味。说因了身子不妥不能随了大人一道赴任,让喜庆回去了禀下老太太,待身子好了再亲自过去问安,极是惊讶。只她是个性子稳重的,虽隐约觉着不对,也未多说什么,当晚赶了回去,只照淡梅的话学了回去,倒是把老太太听得叹息不已,只嚷嚷怎的如此不巧。
到了出发之日,徐进嵘一早亲自赶了过来拜辞母亲,老太太问起了淡梅,听得儿子也沉着脸说她确系病了在养,无法同去,摇头喟叹道:“既如此不巧,你那任期又不能耽搁,只得先去了。她等养好了身子,过些时日与慧姐一道再另安排了人送过去吧。”
徐进嵘眼神一暗,面上却恭恭敬敬应了。再三叮嘱了母亲要好生将养着身子,这才被老太太依依不舍地送了出去。经过从前淡梅住过的那屋子前时,一眼便瞧见种了牡丹的那块地上竖了个用草排搭起来的暖棚,下意识地便站住了脚。
送他到大门外的喜庆见自家大人盯着草棚子不走了,便笑着解释道:“夫人说这株白牡丹异常珍贵,来之不易。叫我在根处泥地上覆了牛粪捂住了地气,再搭了草棚子遮风避寒,免得冻伤了。起头听说是要把它起了出来带去的,昨日我过去,夫人又说不用起出来了。”
徐进嵘眉头皱了下,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