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怎么也没想到, 本来是他捉奸,最后变成了自己被质问。
“旧相识?”谢玄辰听到这几个字都感到匪夷所思, “我都不认识她, 哪来的旧相识?”
“那她为什么动都不动地看着你,最后都快哭了?”
“我哪知道。”谢玄辰想也不想,说, “我连她爹都不认识, 谁知道她是谁?要不是你说你先前被人当做她的替身,我都懒得出来见她们。”
慕明棠仔细盯着谢玄辰的表情,将信将疑:“真的?”
“对啊。喜欢看着我的人多了,我哪儿能一个个认识。”谢玄辰说完后,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啊,我明明在问你和谢玄济的事,你怎么倒打一耙?”
“你才是倒打一耙呢。”慕明棠笑了一声,完全不惧, 挑着眉毛嘲讽回来,“我问心无愧,你是不是无法解释你和旧相识的关系, 所以才提起完全没有的事,想以此来转移视线?”
谢玄辰无语地看着她,过了一会,点头道:“没错,我也觉得你在用这一招。”
两人大眼瞪小眼, 相互质问,最后都问不出结果来,只能彼此后退一步,各自下台。慕明棠哼了一声,抱怨道:“我可真是冤枉,明明是你形迹可疑,最后竟然是我被质问。”
“我才冤枉呢。”谢玄辰挑眉,道,“我都不认识她。”
谢玄辰语气坦然,眼神明亮,完全没有说谎的心虚。慕明棠一时半会看不出端倪来,心里半信半疑,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是随后慕明棠想到这厮最会演戏,还是存疑为好。
两人表面言和,实际上心里都想着自己怕不是要绿。这时候相南春等人已经回来了,屋里有其他人,慕明棠和谢玄辰不好意思再争执下去,慕明棠干脆扶着谢玄辰,两人慢慢往回走。
他们绕着屋斋的外廊,边走边说。谢玄辰问:“你先前说你因为像蒋明薇而被收养,还差点和谢玄济订婚,我以为你们两人有多像。但是今日看,完全不一样啊。”
慕明棠险些说出来她和谢玄济不是差点订婚,是已经订婚了。但是理智阻止了她,慕明棠没有纠正谢玄辰,而是说道:“没错,我进蒋家的时候没见过蒋明薇,别人都说像,我就以为我和她长得真的类似。后来蒋明薇回来,我自己见了,也觉得不太像。”
慕明棠说到这里皱眉,思索道:“或许,真如蒋太太所说,是神似?”
“神似?你是说言行举止吗?”
“对。”
谢玄辰回想了一会,如实评价:“说实话,言行举止也不像。”
慕明棠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以前是像的。先前在蒋家时,我用心模仿,说话行动也十分文雅的。只不过现在懒得费劲了而已。”
谢玄辰没有说话,慕明棠以为谢玄辰没法想象她文雅的场景,心里有点受挫:“怎么,想象不出来吗?”
“不是。”谢玄辰摇头,轻轻叹了一声,“你以前受过太多罪了。这有什么可模仿的,一个人该如何就如何,按着别人的样子做比较,实在无聊。”
慕明棠没想到谢玄辰竟然这样说,惊讶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谢玄辰撩了她一眼,说道,“我小时候也不讨我爹喜欢,看到秉烛达旦的人,他觉得我不够用功,看到民间贫寒的读书郎,他觉得我太过挥霍。等谢玄济来了,他又觉得我不够温文尔雅。我最开始还想着改变,后来看开了,我要真按他的想法长,最后只能一事无成。我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别人若是不满意,那就把他自己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与我何干?文雅是一个活法,直爽是一个活法,克制忍耐是一个活法,只顾今朝也是一个活法。自己过得不后悔就行了,比什么。”
慕明棠先前天天被人指点不够优雅,不够高贵,不够温顺,她虽然知道自己是为了活命,但是时间长了,心里未免也对自己产生怀疑。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不如蒋明薇高贵典雅,蒋家丫鬟背地里笑她一身土气,慕明棠虽不自卑自己的出身,但也是承认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谢玄辰,对出身的态度却这样平淡。慕明棠看着谢玄辰的侧脸,低声问:“你不觉得,出身低,在大场面上拿不出手吗?”
“不会啊。”谢玄辰甚至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拿不拿的出手,或者说出不出息,全看人,关出身何事?军中有的是出身贫寒却赤诚肝胆的好汉,我的童年玩伴中也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废物。大俗即大雅,自己喜欢就好,有何高低贵贱之分?”
慕明棠被他话中的那句“自己喜欢就好”戳中了,她知道自己并非完美,但是也不会觉得自己一无可取。然而听多了,心里总有底怯,蒋家看不上她出身商户,谢玄济也看不上她身份低微。但是谢玄辰却能很坦然地告诉她,拿不拿的出手只看个人。
慕明棠问:“你不觉得我举止粗野,性情泼辣,不够文雅吗?”
“这话一听就是谢玄济说的。”谢玄辰冷笑了一声,说,“你不用管这些人。他们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们,你自己活得舒服就够了。何况,你这样的性情很好啊,每天热情快乐,光看着就舒心。”
慕明棠听着嘴边不知不觉流露出笑。对啊,谢玄济、蒋明薇和蒋家不喜欢她,她同样也不喜欢他们。她为什么要为了不喜欢的人,改变自己呢?慕明棠心里对自己的怀疑散去,再无芥蒂。
九月的阳光明媚温暖,树影中有鸟语阵阵。他们两人缓步走在曲折的外廊中,少女笑容明艳,说:“昨天我本来觉得你很烦,现在你说我好话,我又觉得你是个好人了。”
走在她身边的少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谢玄辰今日上午运动量已经远远超过寻常,他回来后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直到下午都没有醒来。
慕明棠本来想着物尽其用,既然皇帝送来了五个太医,不用岂不是对不起太医局补贴的食宿钱,所以慕明棠一早就吩咐太医,下午时来给谢玄辰请脉。按照往常的经验,下午的这个时候谢玄辰应当是清醒的,但是今日出了些意外,谢玄辰一睡良久,到了预定的时辰,并没有醒来。
但是太医已经来了,慕明棠没有打发太医回去,而是让他们照常诊脉。谢玄辰现在正在沉睡,他们动作不敢太大,为首的吴太医坐在床边,手指才刚在谢玄辰腕上搭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诊脉结束的太快了,快得简直让慕明棠怀疑太医真的摸到脉搏了吗。眼看吴太医已经站起身,慕明棠不好直接质疑太医,只能拐弯抹角地说:“吴太医,你这就诊完了?不需要再仔细看看吗?”
“不必。”吴太医看起来十分有把握,说,“安王殿下的病老夫再熟悉不过,病理早已熟烂在胸,无须在诊脉上多费工夫。”
慕明棠皱眉,这可不像是一个行医有德的大夫能说出来的话。慕明棠眼睛无声地扫过周围的丫鬟、宫女,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跟着吴太医走到外间,听吴太医交代药方。
寝殿的门已经合上,他们说话不必再压着嗓子。慕明棠问:“吴太医,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无妨碍。”吴太医拈着胡须,侃侃而谈,“安王身体一切如常,只需要少活动,多静养,凡事勿劳神,便能恢复。”
慕明棠本来还想问问饮食上要注意些什么,可是听到吴太医这些话,慕明棠觉得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她抬起眼睛去看其他四位太医,只见低头的低头,装糊涂的装糊涂,没有一个人对吴太医的话有异议。慕明棠忍住不发,依然笑着问:“那王爷的药如何安排?”
“无需喝药。”吴太医说,“心智上的病药石无用,得靠自然痊愈。安王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慕明棠有点恼了,她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三份火气:“吴太医这话我听不太懂。皇上送五位太医来是为了照料王爷,可是听吴太医的意思,王爷的病根本不需要人治,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了。既然这样,五位太医还留在王府里做什么呢?我们王府诚惶诚恐,不敢耽误五位神医的时间,我这就送五位回宫吧。”
慕明棠说着扬声:“来人,备车。”
吴太医没想到慕明棠竟然敢这样不给面子,动作一怔,表情明显不好看起来。
吴太医经高人提点过,知道来安王府是个肥差,虽然危险,可是回报是极其丰厚的。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保住性命,熬到谢玄辰死了,他就能大举升官发财。
所以吴太医根本没想过给谢玄辰治病,方才诊脉,也就是做个样子。他生怕自己在谢玄辰身边待的久了,会被这个杀人狂反手掐死,所以手指才沾了下边,就赶紧起开了。
吴太医一心想着混日子,他连脉都没按住,怎么能说出诊断方子。什么身体一切如常,什么不需要药就能自然痊愈,全是他信口胡诌的。只需要熬一熬,熬到谢玄辰死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吴太医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出了名的摆设王妃,竟然敢当众落他的面子。
皇帝送了五个太医来专程给侄儿看病,外面正在赞叹皇帝的仁德,如果这时候吴太医等人被送走,岂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吴太医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看了慕明棠一眼,想到对方毕竟是王妃,明面上还得供着她,只能忍下,低头道:“也不是不能用药,只不过王爷的病凶险,下药需十分谨慎。若是一着行差踏错,恐怕会反而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