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希望(1 / 2)

那天谈话之后, 不知道是慕明棠独家调养方法起了效,还是谢玄辰心结打开, 他眉目间的阴郁之气消散很多, 连脸色都不似曾经那般苍白了。

慕明棠一直惦记着去找张太医,奈何要么张太医告假,要么有丫鬟走不开, 慕明棠没办法, 只能继续“暂时”住在寝殿。直到第三次张太医值夜,慕明棠可算找到机会了。

入夜,丫鬟们提着灯,问安后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丫鬟反身合上了门。慕明棠见外面没有动静后,偷偷摸摸从衣橱里翻出黑色斗篷,罩在自己身上。

她尽力放轻动作,用斗篷将衣裙全部罩住。最后她带上兜帽,回头对谢玄辰说:“你记得帮我掩护啊。”

谢玄辰沉默地看着她, 似乎懒得说话。慕明棠又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好。”

慕明棠得到准信,心中大安, 悄无声息推开窗户。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谢玄辰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嘘。”慕明棠对他比了下手势,敷衍道,“教我开锁那个师傅是盗贼,我顺便学的。”

顺便?谢玄辰眉目一跳, 问:“你还顺便学了些什么?”

“没有了。”慕明棠已经站到窗外,压低声音说,“我先走了。如果有人问起,你记得说我在啊。”

说完,都不等谢玄辰答应,她就合上窗户走了。

入夜风已经有些凉了,慕明棠压紧兜帽,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她低着头,快步往白天看好的方向走。

她不敢走大道,怕碰上人,只能穿竹林里的小路。幸好慕明棠经历过许多,这种程度的夜路完全吓不到她。她很快穿过竹林,借着水面上的灯光,找到了太医值夜的学斋。

慕明棠蹑手蹑脚藏在阴影里,从窗户里张望了很久,确定此刻只有太医一人在后,才推门而入。

张太医正在灯下看医书。自己家里是舍不得这样点灯的,王府灯火明亮,兼之清净,反倒是难得的清修之地。尤其今夜是张太医值夜,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取出医书,趁着夜色慢慢钻研。

张太医看书如痴如醉,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了,张太医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屋里忽然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张太医。”

张太医被狠狠吓了一跳,他捂着心口,缓了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他看着眼前的人,许久不可置信:“岐阳王妃?”

张太医说完后就察觉到失言了,皇帝赐了新封号后,不喜欢别人再提起岐阳王,如今朝中只知安王,无人记得岐阳王。张太医咳了一声,站起来拱手道:“参见安王妃。微臣不知王妃大驾,有失远迎,请王妃恕罪。”

“张太医请起。”慕明棠摘下兜帽,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太医帮忙。”

张太医却没动。不消慕明棠说,仅看慕明棠的装扮,也知道她来意匪浅了。张太医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动作,垂着眼睛道:“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当王妃此言。请王妃,另寻高人吧。”

慕明棠虽然还没说,但是能让她避开耳目,深夜变装前来的,除了治疗岐阳王一事,还能有什么。然而偏偏,就这件事不能应。

张太医一辈子谨小慎微,在太医局行医四十年不出差错,靠的就是小心。只需要做好眼前就够了,那些大风险大回报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做吧。

慕明棠见张太医不应承,也有些急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外面待多久,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和张太医废话上。慕明棠直接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金子,放在张太医案前。

“医者仁心,太医行医救人一辈子,想必最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不会将太医牵扯进来,甚至都不会强求太医必须将王爷治好,只要太医将王爷的病情如实相告,告诉我日后要如何将养,就够了。”

张太医看到那一大锭金子眼神动了动,但是最后还是垂手道:“微臣才疏学浅,请王妃另寻高人。”

慕明棠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脸皮厚恒心强。张太医不应话,慕明棠就不断地往桌案上放东西,反正蒋家给她陪嫁了许多嫁妆,她就不信,拿钱砸还砸不出水花来。

因为怕留下痕迹,慕明棠不敢用王府的钱财,拿出来的全是自己嫁妆。她嫁妆钥匙在自己手里,里面有多少东西都是她说了算。慕明棠也不敢用玉、精巧首饰这类容易被认出来的,全用的是简单粗俗的金镯子、金簪子。

张太医见慕明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头也变大了。他移开眼睛,不去看那金灿灿的一堆,但是心里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

患难夫妻不长久,眼前这位年轻的王妃却是个例外。张太医难得生出些恻隐之心来,说:“王妃,女子生存不易,这些钱财您还是留着自己傍身吧。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但是微臣实在不能告诉王妃。”

“不能告诉她,那我呢?”

这回连慕明棠都吓了一大跳,她和张太医惊讶地回头,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谢玄辰正站在阴影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慕明棠捂着心口,现在心都砰砰砰直跳。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问:“王爷,你怎么来了?”

谢玄辰从阴影中走出来,火光从地上爬上他的衣角,一点点将他的面容照亮。

“你想要明哲保身,不欲蹚浑水,我当然明白。可是你现在已经被送到岐阳王府,你以为,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吗?”

张太医顿时哑然,一时没说出话来。谢玄辰走到屋子中央,慕明棠左右看了看,悄悄跑到他身边。

灯下谢玄辰的脸色白的惊人,唇色淡的几乎看不见:“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不识变通。自古帝心多疑,你被皇帝送到岐阳王府,你以为他以后还会放心用你吗?你若接了王妃的招揽,至少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今日之事但凡走露些许风声,我和王妃不会有事,你却未必。”

他这样的话简直是威胁,冰冷又无情,这样的谢玄辰让慕明棠觉得陌生。慕明棠有些不安,她能理解张太医明哲保身的想法,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无法打动对方,谢玄辰直接说这种话,岂不是更让对方却步?

慕明棠悄悄拽了拽谢玄辰衣袖,可是谢玄辰只是伸手,覆住了慕明棠手背。

他的手指也极为冰凉,慕明棠想起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十分心疼。她悄悄叹了口气,不忍再说,而是伸手包住谢玄辰的手背。

谢玄辰正在说话,猝不及防手上覆上一团温热,他惊讶地挑了下眉,一低头,就看到慕明棠正专注地握着他的手,看样子想给他取暖。慕明棠察觉他的动作,还抬头对他笑了笑。

谈判阵前最忌露出真实情绪,谢玄辰喉咙动了一下,最后依然是冷冰冰地抬头,毫无感情地面对着张太医。

张太医被谢玄辰的话大为惊摄,心神俱乱,根本无暇注意其他。张太医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全然定格在脸上,十分茫然。他怔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殿下说得对,是老夫心怀侥幸了。”

张太医说完,这才发现眼前这两个人姿势不太对,他们什么时候纠缠到一块的?张太医在谢玄辰和慕明棠紧紧交握的手上扫了一眼,最终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拱手道:“王妃,敢问您刚才说的话……”

慕明棠听到简直不可置信,她又是讲道理又是砸钱,最后竟然不如谢玄辰冷冰冰的两句话?她惊讶地看了谢玄辰一眼,连忙应道:“有效的有效的,只要太医答应替王爷看病,我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也不会强求你必须将王爷治好。”

慕明棠说完顿了顿:“当然了,最好还是完全治好。”

张太医脸色微黑,他就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这些主顾怎么说,本质上他们都是不讲道理的。

张太医弓腰行礼,然后将座位让开:“请王爷上坐。”

谢玄辰坐好,伸手将脉搏露出来。他的手腕白皙如玉,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慕明棠紧张兮兮站在一侧,看着张太医伸手覆上谢玄辰的手腕,用力切了很久。

慕明棠手指不由攥紧,过了一会,张太医收回手。慕明棠立刻问:“太医,怎么样了?”

慕明棠问完之后,那一瞬间根本不想听到太医回答。有些时候,希望比失望更让人害怕。

张太医起身退到一边,眼睛看了看这两人,似有犹豫。张太医这样的表现,慕明棠更揪心了,反倒是谢玄辰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收起衣袖,说:“太医但说无妨,我自己心里有数。”

那好吧,张太医垂了眼,说道:“王爷如今,已然十分危险。王爷本来身体底子很好,可是强大的力量是优势也是负担,尤其这些年一次次无节制使用力气,极为耗费身体根底。王爷天生神力,旁人举十斤,您能毫不费力拿起百斤,但王爷毕竟是血肉之躯,你这几年发病时,完全不顾后果,随意释放强大的力量,肌理腑脏都已负荷累累。若是再次强行激发,恐怕身体就撑不住了。”

张太医说的很详细,慕明棠听懂了,通俗些说,就是谢玄辰的身体本来很好,但是每次狂暴会掉很多精血,若是有入有出便罢了,偏偏他无法控制,一直掉一直掉,现在可不是生命垂危。

现在,他要是能慢慢恢复最好,但若是再狂暴一次,身体就经不住了。

这个结果算不得好,但是比她想象的已经好了很多。

慕明棠问:“依太医之言,为今之计,该如何休养?”

“戒急戒躁,饮食清淡,静心养气,不可剧烈运动。”张太医说完似乎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睛,“尤其,不可再任由狂性发作。”

张太医说得很隐晦,可是慕明棠明白,太医说的是谢玄辰的病。

慕明棠都能听懂,更不必说谢玄辰。谢玄辰站起身,说:“有劳。”

他说完便要往外走,慕明棠喊了他一句,回头匆匆问张太医:“那他需要喝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