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移斗转,严褚合衣躺在长春宫的寝榻上,罗帐半卷,暑气散去,周身幽幽的皆是再熟悉不过的玉兰香。男人躺下去足足半个时辰,却是半分睡意也没有。
自从两人成亲,这一年多以来,他极少宿在建章宫,用膳与歇息皆在长春宫。夏日元欢怕热,极少会黏着他,但到了冬日,就喜欢手脚冰凉地往他怀里钻。
一时之间,身边突然少了个人,严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于是第二日一早,严褚洗漱更衣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待会你去琼玉楼走一趟,将皇后请回来。”
这话,是对元盛说的。
元盛看着主子眼底的乌青和难掩疲惫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不过,人多半是请不回的。
严褚出了一趟宫。
京都最大的驿站,陈国派来的公主与使臣住在此处,门口有兵将把守,等闲人不得进。严褚一身月牙云凤常服,盛夏的艳阳天,他手中拿着把绘图精致的折扇,一路从西街拐进小巷,进了驿站。
严褚噙着散漫的笑上了三楼,脚步停在了最西侧的厢房外,莫和还未上前叩门,便听嘎吱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沈元元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火红的罗裙,热烈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再配上那张勾人心魄的脸,艳得如百花丛中的花妖。
绚丽,妖冶,有毒。
见他来了,沈元元娇着嗓子喊退了房中伺候的婢女,而后意有所指地瞥了莫和几眼。
“你下去。”严褚好整以暇地收起折扇,对莫和吩咐。
“郎君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妾身了?”沈元元掩唇轻笑,这般语气说是抱怨,不若说是嗔怨。
严褚手中扇子一展,便有意无意地将贴上来的人隔开,“吃住可还习惯?”他挑眉,择了一条宽凳坐下。
“有何事想亲口同朕说?”他没耐心与此人过多纠缠,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这陈国公主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前两回见面,大殿之上,美艳大方,高贵端庄,私下里,做派却同青楼妓子一般浪/荡。
严褚不动神色皱眉。
沈元元但笑不语,十分自然地为他倒了一杯茶,见他象征性抿两口,下颚微抬,在男人耳畔吐气如兰,声音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驿站再好,哪儿比得上皇宫,皇上总是这样晾着我,不搭不理半月有余了。”
“驿站的安全也无保证,前几日,我身边侍卫不是还抓着了几名鬼鬼祟祟的人,皇上到现在也没给个交代,我日日夜夜猜疑,胆战心惊,如何能好?”
严褚想起现在正同自己置气,傻得近乎可爱的小姑娘,眼里堆叠起层层笑意,他咳了一声,声音却再清冷凉薄不过:“这事仍在查。”
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隔了三两天,仍在查,这就是轻巧揭过的意思。
沈元元幽幽叹了口气。
她生来就是祸国的容颜,不论走到哪,男人的目光永远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身上,所以哪怕生母地位不高,她也仍成为了陈国国主的掌上明珠——因为她的身子,是可以令天底下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迷/情药。
这回来大余,美名其曰和亲,实则就是将她当做一件随意赠送的物品,进贡给了大余皇帝。
但这个男人,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以为帝后情深,仅仅是传言而已,来时的路上,她曾看过皇后的画像,更有人早早的将皇后的性情摸了个遍,她自然不以为意。
这男人,看惯了赏心悦目的冰美人,自然挡不住妖艳似火的热烈,她勾勾小指,就能迷得人晕头转向。
然而事实证明,她轻敌大意了。
不过没事,过了今日,她至少有了同那位皇后一较高低的资本。
严褚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坐直身体,皱眉扫过方才抿了两口的茶,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声音又黯又哑,透着一股子危险与警告,“茶里掺了何物?”
“妾听不懂郎君的话。”沈元元媚眼如丝,纤细无暇的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而后身子一转,将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容凑到严褚跟前。
严褚蓦地闭眼,将心中的杂念尽数压下,然而那药效力极大,他站起身,一字一停顿,“陈国,很好。”
他正愁没有理由出兵伐陈,这不,理由直接送到了他的跟前。
沈元元有片刻的惊慌。
他这样的男人,就该对症下药,这样不入流的法子,实在是无奈之举,对他是一种侮辱,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轻轻啜泣,想上前来环住他的腰,岂料手才搭上那月白的腰带,便听他冷然开口:“拖下去。”
沈元元不明所以,直到颈后一疼,视线昏暗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的小把戏,对于迷恋她容貌的人来说,是无伤大雅的情趣,但对于严褚来说,与跳梁小丑无异。
莫和很快赶了上来,一眼见到严褚鬓角隐忍的青筋,再结合此处情境,他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问:“皇上,这……如何处置?”
严褚挥手,将手边的茶盏打碎,温热的茶水滚了一地,他闭目,“起草文书,整顿三军,不日发兵伐陈。”
莫和颔首,旋即望着昏死过去的沈元元,有些迟疑地开口:“皇上,这陈国公主,不若将就一番?”
严褚怒嗤一声,拂袖而去。
脚步及至楼梯处,就重重地顿住了。
正和他闹着别扭的小姑娘面色惨白,目光从他稍显凌乱的鬓发移到松动的腰带上,足足楞了片刻,而后十分牵强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白居易《母别子》
番外嘛,就是往后十几年的甜甜生活,一路顺风顺水的甜,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