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顾安庭在刀光剑影中跟人打斗;这边,顾安城却趁机偷溜出了人群,想要窜进巷子里逃走。
也不知他既然不肯回广平王府,又为何要回京城来,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被顾安庭抓回去?
但不论如何,他想要趁机溜走是不可能的。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巷子口,前路就拦了一个人,他本能的后退,却发现后路也被人堵了。
“二公子走得这么匆忙,是不打算管你那两个同伴了吗?”
顾安城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滚开!”
罗桥却握着刀往前一送,“此路不通,还是请二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顾安城脸上的神色变换,转头看了眼那边站在马车上的云萝,冷笑了一声,说道:“安宁郡主何时与我那大哥这般要好了?连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都不惜插手搅和进来。我大哥真是有福,到了如今还有郡主殿下对他青睐有加。”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桥直想拔刀朝他捅过去,冷着脸说道:“我家郡主行事磊落,倒是顾二公子,好歹也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子,思想却这般龌龊,难怪能做出勾搭嫂子,与人私奔之事。”
言语如刀,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顾安城的脸色铁青,而被这侍卫一耽搁,那边的顾安庭也终于发现了他已不在人群之内,转头往这边看来,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抖,瞬间挑飞了其中一人的大刀。
“啊!”
那被挑飞了武器的壮汉捂着手腕惨叫一声。
两人合围的招式被打乱,很快,就另一人也被同样打落武器,手臂上血流如注。
顾安城后退了两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咬牙就朝罗桥奔跑着撞了过去。
罗桥被他这突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即后退一步,微侧身,张开手臂便环住了顾安城的臂膀,然后狠狠的将人按在了墙上。
刚才堵在后方的两名侍卫也迅速奔上前,一起按着用力挣扎的顾安城,直将他按压得四肢胀痛,胸口都仿佛要炸了。
“放开我!混账,大胆,你们唔唔唔……”
顾安庭走过来的时候,顾安城的脸都在墙上挤压到变形了。夏衫轻薄,他如今穿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力的挣扎下很容易就会被撕裂开,一只袖子已经从肩膀处脱离,露出了里面的一大片肌肤。
顾世子顿时嘴角一抽,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忍不住的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走上前去把他从罗桥三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从没见过顾安城这样狼狈的模样。
挣扎后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都且不提,单只是那青布衫就穿不到以前的顾安城身上。
“看来私奔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顾安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安城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你别得意!”
“得意?”顾安庭用力拧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疼得惨叫出声,满脸痛楚,他的表情中却没有一点兄弟爱,冷声说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从疼痛中缓过一口气,顾安城本能的与他反驳,“我本就没想要回去,是你在街上把我拦下,还是说这整个京城都成你家的了?”
顾安庭脸色一变,当即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混账!你若不想回,只管在外游荡,我回去后就禀明父亲和族老,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再不是我顾家人!”
顾安城也是变了脸色,都顾不得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了。
刚才那句话,他自己其实也在刚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不妥,心里不由暗骂一声真是被顾安庭气昏了头,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然而,让他对顾安庭示弱是绝对不可能的,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要将他逐出家门这种话。
哪怕带着蒋华裳私奔,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会被逐出家门,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就偏疼他,又有母亲在他身旁出谋划策,若非祖母护着,顾安庭恐怕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然而,顾安庭毕竟是广平王世子,他若当真请出族老来提出要把顾安城逐出家门,其实未必不能成。
心里有了畏惧,姿态也就强硬不起来,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也没说不回去啊,只是还有点事需要处置,完事后自会回家领罚,不管父亲如何责罚我都毫无怨言,倒是不劳大哥费心。”
顾安庭见他如此就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不管你还想做什么,但现在,你要么就自己乖乖的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扛回去,若是万一治不好瘸了,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瘸子。”
顾安城瞬间将自己的双腿往回缩,他从不奢望能够在武力上赢过顾安庭。
目光瞥过那两个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壮汉,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两个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顾安庭,刚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气势十足,还把他给压制了吗?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好,我跟你回去,只是……”
顾安庭眉毛一扬,“还敢提要求?”
顾安城不由得气堵,却还是说道:“我跟你回去没什么,不过这两位却只是与我在半路相逢,以为你欺压我才会为我出气,还请放过他们。”
这就是他故意拿话骗了单纯厚道的老实人,让他们主动冲出来教训欺压弟弟的坏兄长的意思?
顾安庭轻嗤了一声,“身为庶民,却竟敢对王府世子拔刀相向,当街斗殴,这等危险人物岂能轻易放过?”
景玥骑马在后面,忽然问道:“需要本王帮你把这二人送到京兆府大牢里吗?”
顾安庭当即就说:“有劳了,我正好要带人回去,抽不开手。”
事情就这么暂定了下来,顾安城虽目光闪烁,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别的。
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已逐渐散开,顾安庭拎着顾安城上了马背,调转马头要回广平王府,景玥则像拖死狗一般的拖着那两个壮汉到了云萝的跟前。
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站在车辕上,倒显得云萝比他还要高了一头。
景玥感觉到了她忽然的好心情,虽不知为何,但心情好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朝她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问道:“这是刚从报馆出来?”
云萝轻点一下头,就看向他身后拖着的两人,“你先把他们送去京兆府吧。”
“一起?”
云萝瞥他一眼,直接转身进了马车,坐稳之后才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天色不早,我还要赶着回家。”
不过话虽如此,马车却还是小小的拐了一个弯,从京兆府大门前走过,多行了大概二三里路。
那两个汉子被扔进了大牢,顾世子当街与人刀剑相向,把顾二公子抓了回去的事也暄腾腾的热闹了一阵,许多人都在好奇,顾二公子都回京城了,那与他私奔的蒋五小姐呢?
但外面一直都没有蒋华裳的踪迹,沐国公府也表现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派人去广平王府询问蒋华裳的去向,质问顾安城为何他回来了,蒋华裳却不知所踪。
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家五姑娘去了哪里。
云萝在报馆里听了一耳朵,秦大姑娘还问她是否可以将那两人之事润色后编成故事发表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云萝就建议她先把故事收录着,等以后或许可以再开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故事,但大彧月报上还是不要出现这种风月之事的好。
都是民间轶闻,没有太吸引人的内容?
怎么会呢?八月的院试,朝廷有什么陈规和新规都可以详细的写一写,京城的规矩如何,其他各地的规矩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坊一户人家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高利贷,债主上门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此事若是依照律法该如何评判?那户人家除了偿还高额的利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律法明令,放印子钱是犯法的,最低判什么刑,最高可判多少年?
手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伸出去的!
秦大姑娘和两位刘家郎顿时忙碌了起来,云萝则揣着账本去找霍军师对账了。
纸墨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虽然云萝也想要造出更廉价的纸张,但目前仍在试验阶段,尚无成果,加上卖报人的一文钱抽成,一份报纸三文钱只能勉强保本,一份五文能赚两文。
到现在为止已经发表了三期,京城的销售量目前大概在一万份左右,毕竟京城虽富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五分钱来买这份报纸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识几个字,就算真想看,也可以几个人合伙买一份嘛。
第一期平价卖,第二、第三期抛去零头分别盈余十八贯和二十一贯。
但这只是毛利,还不够支付伙计的工资。
“从账本上看,每出新的一期都会有一定的增长,可见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报纸。王六子他们运出城外的报纸如今还不好算具体销量,但不管如何,至少半年内,这账上的收支都平不了。”
霍军师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翻页、拨算盘、提笔写字,完事后幽幽一叹,抬头与坐他对面的云萝说道:“郡主至少要亏损半年,即便半年后开始盈余,您之前投入的大笔银子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赚回来。以我的意见,您可以适当缩减给伙计们的佣金,即便减去三成,也不比寻常铺子的月例少。”
云萝拿过他新写出来的账册翻看,却并不接受他的建议,“半年我还亏得起,以后会越赚越多的。你觉得我在别的州府县城设几个据点如何?从京城出去后,报纸直接送到据点,再由据点安排人卖报。”
霍军师思考了下,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便于管理,也免除了运送之人的多番手脚。只是,哪怕只在州府大城里设立据点,花费也十分巨大。”
这就是又要往外撒大笔银子了。
云萝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子,说道:“又不是买铺面,也不用在意地段好不好,只要有个屋子能供人来回就够了。”
“买?”霍军师睁大了眼睛,又提议道,“我觉得,租赁个小院也不失为好办法。”
“还是买吧,租赁虽短时间便宜,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不如买下来安心。”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凡州府大城的屋子,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郡主,您有那么多银子吗?”
“……会有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咯?
云萝现在确实没有这么多钱,她倒是可以去问母亲和祖母要,她们肯定不会拒绝,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这天她回家后就先去自己的小库房里逛了一圈,里面珠宝首饰和珍贵的摆件布料倒是有许多,可她又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出去换钱,娘知道了肯定要问,知道她缺钱肯定又会给她塞银票。
这不好。
她心里虽惦记着怎么来钱,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长公主和卫漓都不曾知道她缺钱买房子。
时间就到了大彧月报第四期发布的日子,正版头条就是县试、府试、院试的规则条例,今年八月份京城院试的具体安排。
于是这一期的销量忽然暴涨了好几千份,不仅读书人购买,连之前舍不得花钱的许多普通百姓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份。
甚至还有商人前来报馆,想要大批量的购买报纸,运往别处销售。
不过全都被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也是在这一天,庄子上有人来,说地里的土豆枝叶已经泛黄,预计近几天就能从地里刨出来了。
云萝忽然想到了她之前让庄户小伙们压榨的豆油。
其实两个月前就已经榨出油来了,只是也不知是哪个环节没弄好,那豆油十分的浑浊,怎么沉淀也滤不出澄清的油脂,还有一股很浓的腥臭味。
她只闻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而且豆子的出油率极低,按那个出油率来算,就算豆子不值钱,这豆油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所以她让三个小伙继续研究,怎么让榨出的油质变得澄清,怎么提高出油率。
这两个月她一直忙着报馆的事情,也不知豆油研究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她就出城到了庄子上。
庄子不大,一半种玉米,一半种土豆,第一茬种下的玉米枝叶也已经发黄,可以收割了,只是结出的苞子却比后面种下的明显小了一圈,显然种植太早,气温寒冷也影响了它们的产量。
云萝看了一圈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越迟种植的玉米,结出的苞子反而越大,玉米粒也相对的更加饱满。
这是喜温不耐寒?
若果真如此,为了追求它的两季而忽视产量和种子的优胜,显然是不划算的。
暂且放下此事,她转到了土豆地里,枝叶都已经泛黄,从旁边抛开泥土,就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黄疙瘩。
云萝看着那一串土豆若有所思,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庄头周更说道:“之前因为土豆不多,所以大的小的都一窝催芽做了种子,下一茬你不妨试试挑出个头大的切块种一片,又将个头小的种子另外种植,平时需一样的伺候,三个月后比较两片地的产量和大小。”
周更连忙答应下来,小心的看了眼云萝的脸色,就躬着身说道:“二月时,郡主将饲养地龙之事交于小人,如今已零零散散的往地里放了许多。因为郡主曾有言,此技无需隐瞒,尽可告知庄户,如今庄子上几乎家家都有一堆废料,养出的地龙用来喂鸡,那母鸡几乎每天都能生蛋,废料过几天铲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庄户们对郡主十分感激,凑了两筐鸡蛋,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云萝愣了下,“替我多谢大家。”
见她并没有推辞,周更松了一口气,连神态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如今庄户们的日子松泛不少,这都多亏了郡主。”
云萝把刚挖出来的一串土豆连着茎叶一起递给他,迈步离开了土豆地,对紧紧跟随的周更说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土豆都挖出来吧。”
“是。”
“之前把土地从庄户们手里收回来是为更快的培育出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如今玉米种子已经往外散了一回,下一茬土豆也不够土地种植,要把种子往外散出去才好,庄子上的地就留出一片做试验地,其他的让庄户们佃了吧。把租交够了,不管想种什么类型的粮食都随他们自己愿意。”
周更眼睛一亮,虽然如今郡主也并没有亏待庄户,但能够佃地自己耕种,显然是更合心意的。
于是连忙应答下来,又迟疑了下,问道:“不知郡主想要收几成租?”
“以前是几成?”
“五成。”
云萝脚步一顿,这么多?
周更却显然并不觉得稀奇,还说:“如今有郡主的玉米和土豆种子,那样高的产量,一亩地都比得上以往的两亩甚至更多,去了租子粮税和一家子嚼用,一年到头也能余下不少了。”
云萝就问他,“附近的其他庄子都收多少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