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官道走了四五天,他们身上最后几个铜钱,终于还是留不住了。因为到了湍急的河边,上个月还能过人的木桥,如今早已被河水冲垮了大半个桥身。</P>
他们要过河,除了去找河岸仅剩的撑杆老人渡河,几乎已是无力回天。</P>
阿泱早就打听过了,这片河边往年多处撑杆的摆渡人,早都随着躲战祸的百姓往南边跑了。更让人绝望的是,为了不给北边的晋人过河方便,所有的船只也都被摆渡人们毁了。</P>
眼看着横在面前的长河,二人险些站不稳。</P>
阿泱始终扶着离墨,没有让她发昏摔下去。</P>
“……那摆渡老人问我们要过河钱,竟是平日里的三倍多。”</P>
“可是,前几日的鱼获根本就没有换回钱财,我们哪来的钱过河?”</P>
听到阿泱说过河钱涨了三倍,离墨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就像失了血色的假人,她虚弱的仿佛能被一阵风带走。</P>
阿泱摸了摸腰上别着的铜钱,仔细抠了一番,发现就剩三个后,眉头也不由自主皱了起来。</P>
过到河那边本就无甚渡河客,老船夫好不容易盼来阿泱询价,自然是不想错过生意。</P>
待阿泱询价之后面色有些难看,老船夫便颠颠儿的跟着阿泱身后找来。</P>
瞅见阿泱掏出三个铜钱,老船夫一把抓住阿泱的手,说,“诶,三个铜钱够你过河了,小相公走咯,走咯!”</P>
“嘿,船家老丈,方才找你打听,你说要六个铜钱才渡一人,我们要过河,可是两个人啊!”</P>
“哎呀,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轴呢?”老船夫脸上表情变化夸张,手上抓住铜钱的力道越发大了,“老朽说够了,那就是够了呗!”</P>
还好离墨懂些变通,见老船夫改口,她当即拉住还欲理论的阿泱。</P>
“好,那便先谢过老人家了。”</P>
“还是你家小娘子聪慧,不像你个傻小子,愣头愣脑。”</P>
阿泱有些赌气,但听老船夫将离墨认作是他夫人,心底倒是有些美滋滋。不知离墨心里会作何感想,反正他是没有否认。</P>
偷瞄了离墨一眼,发现她脸上并无波澜,阿泱又在心里窃喜。</P>
不管离墨有没有反应,至少,她没有拒绝被人误认成他的妻子。</P>
上了船夫的小船,离墨盘坐在船头望着河面发呆,本就姣好的面容,便是发呆都是那般好看。阿泱抬头,入眼便是她的精致侧颜。当日从小河中救起时,他就敢发誓,这张脸一定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能让人神往的模样。</P>
离墨看水波晕开看得走神,却不知,阿泱一旁痴痴的相守,眼中除了她再无其他颜色。</P>
船家擅畅谈,刚起桨就试着同他们讲话。</P>
“……这北边的战事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你们咋还巴巴的往北去?”</P>
阿泱很少出这么远的门,自是不太擅言谈,被人问起他们北上的目的,愣是瞬间有些迟疑了。</P>
还是离墨圆滑些,声音里带着笑,爽快的回应,“家人还在北边,既是同根生,便不该临乱各自逃命去。想必船家也有亲人,该是最能体会我们的心境了。”</P>
“唉,都是命苦啊!”像是戳中了老船夫的感性之处,方才还凌厉的语气,也瞬间变得有些惆怅,“若非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孙儿,谁又愿意在河边讨这份送命钱?”</P>
“那老人家儿女呢?”离墨又问。</P>
“死咯!儿子前年就死在去升州送客的路上,儿媳那时才刚刚有了身孕。老汉是砸锅卖铁,这才保住了儿媳没有因为伤心过度,闹成一尸两命的下场。”</P>
离墨闻言,面色有些难看。</P>
但心里的好奇,还是让她忍不住问了,“去升州哪里送客?这几年,升州好像除了重开建业书院外,并无什么其他见闻。”</P>
“唉,还真叫你这位娘子说中了,老汉的儿子,当年就是接了那个什么书院的活儿。”</P>
因为正是前年,她目睹了师父在升州策划的一切,所以当老船夫说起时,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P>
“说来也是奇怪,我家孩儿本性老实不张扬,本本分分拉车做生意,怎的就成了那些官府衙役口中说的‘谋财害命’?大家都看得清楚,我的孩儿不过做了别人的替罪羊,都怪他这没有用的阿爹,至今都未能帮他洗刷冤屈。唉,都是命……”</P>
说完,老船夫还苦笑着摇头,目光望向河面,有规律的推动船桨。</P>
看老船夫历经沧桑的脸上,不再只剩悲痛,阿泱这才从老船夫风轻云淡的言辞中,看出些坚强。</P>
离墨又恢复沉默,只是阿泱看不到,她波澜不惊的面目里,藏着对以往的暗潮汹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