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辛苦了!”
姜炜正拿着分镜头脚本跟摄影指导在商量机位和拍摄角度,抬头看到俩口子过来,特意跟程好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其实今天拍的这个左蓝牺牲后,余则成来到太平间见她最后一面的这场戏,完全可以先拍程好扮演尸体蒙着白布揭开的镜头,然后弄个替身再拍贺新的镜头,完了后期剪辑一下就行。类似这种镜头在演员档期紧的情况下,一般都是这么拍的。包括后世那么小花、小鲜肉拍戏时使用的各种“替”也都是这么操作的。
但是这场戏对于贺新来讲是场重头戏。
左蓝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改弦更张,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如此刻骨铭心,此刻却只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在当着敌人的面,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这样的表演难度极高。
程好主动要求留下来配合男朋友演好这场戏,姜炜当然是举双手欢迎,只是贺新对此不置可否。
当然女朋友能够留下来配合出演这场戏,可能后期剪辑不必麻烦,且镜头更加真实。但是要说到能不能帮自己演好这场戏,他似乎感觉并无多大区别。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无非就是情感替代。这具身体的主人,父母去世的那一刻他还太小,只知道哭,然后就是恐惧、孤独。
而他上辈子同样经历过父亲的去世。父亲查出癌症的时候已经晚期了,而且他的身体状态不能支撑手术,只能选择保守治疗,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一天天的消瘦,几乎每天都会疼的死去活来,只能靠止疼药来维持,而当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除了难过更多是解脱。
前者体会不到真正的痛苦,而后者痛苦早已在父亲最后的时光里一天天的消磨光了。所以无论哪种情感似乎都无法替代。
然后靠想象?
说实话,从来到片场的路上他还在想象这种痛苦,酝酿情绪,做着心理建设。对能不能演好这场戏,他真的是没什么把握,可能就是流于表面,用技术来弥补情感上的不足。
当然这种表演只能让观众做到不出戏,但不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目前他大概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冷光……对对对,光线注意聚拢,集中在下层……”
“轨道铺好没……两个机位,注意镜头,别穿帮……”
现场工作人员还在紧张的做着拍摄前的调试工作。
跟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的祖锋不同,贺新则面对墙壁闭眼酝酿。旁人知道情况,尽量轻手轻脚,免得打扰到。
程好很轻松,她只要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行,没啥可准备的,正和楚青,以及一早就赶过来观摩学习的佟亚丽一起站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着,估计是临走前再跟自己留在剧组的眼线面授什么机宜。
现场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打的冷光,且光线很低,瞧着还真挺阴森。
准备工作就绪,姜炜又仔细查看了一边,确认没啥纰漏,抬腕看了看时间,便也不磨叽,挥了挥手道:“各人员就位!小贺,祖锋,可以了吗?”
“没问题。”祖锋点点头。
贺新则有些犹豫且不确定道:“试试吧。”
姜炜微微一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贺新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他下意识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稍一沉吟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疑问,转而朝程好招招手道:“小程,进去准备一下。”
程好显然也看出了男朋友的异样,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特意拉了一下他的手,嫣然一笑。
贺新有些意外,也赶紧咧了咧嘴。
约莫两三分钟,正式开拍。
“A!”
屋里的镜头对准门口,一个穿着军装和白大褂的军医模样的龙套推开门,进来在门口站定,镜头里便出现了身材高大的贺新,后面这跟着神情隐晦的祖锋,尽管镜头的焦点并不在他身上,但他的小眼睛依旧骨溜溜,时不时朝走在前头的贺新瞄上一眼,暗自观察。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中间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床板,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白被单,头尾稍高,凸显出一具身体的形状,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贺新慢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的刹那,突然一阵恍惚,他不敢相信现在躺在这白被单下面的会是刚刚还在朝自己笑的女朋友。
他甚至不敢再往前,下意识的头朝旁边瞄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祖锋摆了摆手,那名军医见状走了出去。祖锋抿着嘴看了看贺新的背影,欲言而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跟着走了出去,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
这时他才试探着往前跨了一步,但同时他很惊讶,惊讶自己情绪竟然支配了自己的动作,他还是竭力保持一丝理智。
表演就是这样,你可以全身心的投入,但投入并不等于失控,失控的表演或许能过得到观众的共情,但肯定不是好的表演。
克制很重要。
他依旧不敢相信这里躺着的会是自己的女朋友,他犹豫着伸出手,揭开白被单,身子微微后仰,想迫不及待的看清楚白被单下的那张脸,同时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当程好那张闭着眼睛的惨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剧烈的一跳,手跟触电一样,白被单掉落,人踉跄着后退一步。
露出上半身的程好身上依旧穿着刚才那件宝蓝色的列宁装,里面白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她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神,神情很安详。
他的脑海中下意识的跳出了上辈子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形,也是跟她现在这样,安详的闭着眼睛。
贺新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之前酝酿的情绪全部报废,最真实的那种冲动和感受,自心里汹涌迸发。
演员,是挺单纯的职业。它只需要相信,相信情景,相信故事,相信对手,相信本身,自然能演出好戏。
贺新现在就相信了,他相信自己是余则成,相信躺在这里的就是左蓝,相信自己一直深爱着这个女人。
尤其昨晚的激情,早上的拌嘴,还有刚刚在走廊上的那嫣然一笑……
结果转眼间,人就冷冰冰地躺在这儿。
他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发抖,眼眶发涩,气管在不停的收缩,他想哭出来,他想大声喊着哭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外面还有敌人正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可以难过,但是绝对不能难过过头。
他只能选择压抑,只能装,只能演。
他抿紧嘴,嘴唇依旧不受控制的在哆嗦,他的脸皮在抽搐,因为他想笑,他在想象此时左蓝不是死了,而是在睡觉。他只能这样不停的催眠自己,才能让自己忍住。
他往前跨了一步,慢慢地蹲下来,看着睡的很安详的左蓝……
对,她没有死,就是睡着了。
很神奇,他唯一残存的一丝的理智告诉他,他是表演。而表演中的余则成此时同样也在表演,他表演或者是在迫使自己相信此时的左蓝是睡着了。
他终于慢慢放松自己的嘴唇,看着左蓝,他的嘴角变的微微上翘,因为他又看到了这张自己魂牵梦萦的脸。
突然他感到一阵反胃,浑身发冷,后背上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在不断地冒着冷汗,凉嗖嗖的。他赶紧抿紧嘴巴,却能看到他的喉咙在明显的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