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蒙对他们二人特有把握,也不用准备啥的,直接开拍。
场记啪的一大板。
“A!”
这是一个固定的中景长镜头,画面中田宇坐在木架子床上,贺新坐在炉子边上的椅子上,中间竖着一根烟囱,把画面一隔为二,形成了一个很巧妙的对称构图。
两人一个拿着一个搪瓷缸子,一个拿着一个粘满茶垢的白瓷会议杯,中间的方凳上摆着一瓶老白干和一包花生米,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先聊天。
田宇叼着一根烟,拿起一次性打火机,划了两次点着了烟,道:“听说小菊回来了?”
贺新吃着花生米的动作一滞:“听大刘说的?”
田宇吐出一口烟雾:“啊!”
“碎嘴子!”贺新骂了一声。
自己的老婆跟个卖假药的一跑就是几年,这次回来不但要跟他离婚,还要把女儿抢走,他正闹心呢,满脸的不忿,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十分别扭。
田宇则笑眯眯道:“说她请她们车间所有女工吃饭,排场整挺大,混的挺有成绩啊!”
贺新耷拉着眼皮,吃着手里的花生米没吭声。
田宇还在对面喋喋不休的劝道:“能过就过呗,孩子都这么大了。”
“把你自己弄好得了,操哪门子心啊,你!”贺新最不爱听这个,抬起眼皮,很不耐烦道。
有些事情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别人劝他的话,就感觉在戳自己的肺管子一样。
这种事情原贺新在老家见过挺多,都是下岗了,老婆跟人跑了,原本一个看着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下子就萎靡下来的情况也不少见。
陈桂林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他自己也有了淑娴,但是作为男人这种脑袋上绿油油的感受总归会特别憋屈,更何况她还想抢走自己的女儿。
贺新继续垂头默默地吃着花生米,自己的苦楚自己知道,这里情感是需要克制的,表面上不在意,但同时要让观众体会到你内心的痛苦。这种内心戏,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就是通过一个吃花生的动作来展现。
坐在对面田宇抽着烟感同身受道:“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他抿嘴伸手拿过了自己那个粘满茶垢的白瓷杯子,苦笑着自我调侃道:“你要是真离了,咱们哥俩可就一样了。”
话很心酸,只能通过自我调侃的方式来自我安慰。
“……”
张蒙这次没有坐在监视器那边,而是就戳在镜头后面盯着两个人,竟然没喊停。
贺新也跟着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心情烦闷的砸吧了一下,示意着跟对方碰一下,喝了一口,继续低下头默默的吃着手里的花生米。
其实剧本到田宇说完台词后就结束了,两人还以为导演要刻意拍一段留白,而偏偏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停!”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着他。
“贺老师,你觉得别不别扭?”
“呃,还行吧。”贺新有点不知所以。
男人嘛,总是内敛的,有些话说不出口,总不能跟女人似的相互倾诉又哭又笑的吧。
“不是,我觉得的吧,这里感觉还差点……”
张蒙皱着眉头挠挠头皮,沉吟道:“刚才田宇安慰你的时候,你心里舒服么?”
“有苦说不出来,当然不舒服。”贺新摊手道。
“对,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有所表示。”
“呃,怎么表示?总不能相互伤害吧!”贺新愣道。
尽管田宇不了解内情的安慰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但在他的认知中朋友是一番好意,不舒服也得受着。
结果,张蒙一听却眼睛一亮,拍着大腿道:“没错,就是相互伤害!陈桂林本来就是不着调的,他总是自以为要比这帮子穷哥们更有文化,更有品味,在心态上始终是居高临下的,说穿了就是爱装。所以他必须反击。朋友嘛,既然做不到相互安慰,那么只能是相互伤害喽!”
“……”
贺新跟田宇两人大眼瞪小眼。
张蒙紧着又道:“这样一来,喜剧效果也出来了。”
仔细一琢磨,两人也确实觉得导演说的有道理。演员嘛,就是要实现导演的意图。
贺新沉吟着道:“行吧,哦对了,王抗美的人设是丧偶对吧?”
“没错!”
“行,我知道了,那就直接来吧。”
“啊?呃……好,重来!”
张蒙原本还想说大家停下来碰一碰,看看这个反击怎么设计。结果贺新说直接来吧,他也只能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田宇一头雾水,看着贺新道:“怎么弄?”
“正常反应。”贺新朝他眨眨眼睛道。
“哦。”
什么是正常反应?就是根据对方的表演,临场发挥。这对于曾经长期活跃在话剧舞台上的田宇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
“A!”
“你要是真离了,咱哥俩可就一样了。”田宇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朝他示意了一下。
贺新也跟着拿起来杯子,但他心里不舒服,动作一凝道:“咱俩怎么可能一样呢?”
田宇一愣。
紧跟着就见贺新瞪着他,言辞凿凿道:“咱俩不一样!我是离异你是丧偶,对不对?”
这下算是戳到了田宇的肺管子上,他自觉没趣,而且这么多年朋友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自觉没趣,低头就要喝酒。
而贺新见两人之间的情势发生了扭转,自己占到了主动,恢复了平时对待田宇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心态,把杯子伸过去:“来来来,干了!”
田宇只得跟他碰了一下,两人把杯子里的白开水一口干了。
“卡!好!特别好!”
张蒙一脸兴奋的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