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蒋勋的身形明显一滞,还带着惊讶。
也许他看清楚了我眼底的灰暗,也许他感受到我此刻的茫然,他最终收了手,担心地问我。“悦悦,你怎么了?”
我慢慢低下头,不吭一声。
可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我从一开始看到小镜的时候就会被她吸引,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味道,死亡的味道,如同我现在身上弥漫着的一样。
我在蒋勋家里待了一天,他没碰我,人其实都是有情绪的,也许我身上的阴暗让他觉得恐怖。
第二天,我从九江离开,迷茫同样追随着我,我不知道去哪里,感觉天大地大却独独容不下一个我。
坐在火车站前的台阶上,春运高峰期整个火车站都是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幸福、开怀,以及各种正面的情绪。
将近年关,所有的人本来就该是开心的。
仰着头,冰冷的阳光没有温度。
小镜现在会在哪里,人死的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一闭上眼睛一切就都空了?
春运的高峰期,从九江到石家庄根本买不到票。可如果真的想做一件事,总会想到办法。
我把长长的一路打碎,一站一站地转车,用两天的时间,我路过了三十多个城市,见了三十多个城市的喜气洋洋。
除夕,我站在赵县的临界碑前,迈了进去。
冰冷拦不住新年的热闹,夜幕开始降临,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我孤零零地仰着头看着,没有一个人电话我。
在北方,这样隆冬的寒冷里,没有暖气是会死人的。
可我任自己倒在爸妈放家里,泛着寒气的床上,冰冷的被子暖不过我的身体。
被寒冷侵袭着,脑袋完全睡不着。
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活,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在一片死寂中,似乎有什么动静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到房间的门被打开,吧嗒一声,房间的灯被打开,强光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微微偏了偏头。
跟着人声传入我的耳中,才知道老太太来了。
我看过,猪圈里面已经没有猪了,今天又是除夕夜,那她来是做什么的?
“呀,你想死啊,回来也不吭一声!想吓死我啊!”她又对着我骂着。
我依旧不想吭声,我没精力跟她吵,冻僵的身体也没力气跟她吵。
她骂骂咧咧地骂了一会儿,然后出去了。
是,我们本身就是互不相干的人,她跟我没关系,我跟她也没关系。
世界又安静下来,但是没多久,她又走进来,似乎摆弄着什么东西,我没心思看她,但是原本叮当叮当的声音变成了突突的声音,是炭炉燃烧的声音。
爬起来,扭头看了看,她佝偻瘦小的身躯背对着我在炭炉里面添柴禾。
看着我看她,她转过头来也看着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什么也没讲然后出去了。
橘红色的火苗从炉子里冒出来,用那样热烈的方式,这一幕,让我莫名想哭。
我也真的落泪了,从寂静无声到嚎啕大哭。
我完全没有想过,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老太太会给我点一把火。
她再进来的时候,泪眼婆娑中,我仔细地瞧着她,才发现她的背已经佝偻,全身瘦的几乎没有肉了,那一点肉的存在也只是为了映衬她的苍老之态,两鬓的银发在灯光下尤其亮。
原来她都已经这么老了,那徐徐的动作,甚至于一下动作都会颤抖。
“哭什么哭,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帮你生个火还委屈你了!”
我呆滞着,继续任由眼泪掉下来,她不靠近我,我也不靠近她。
之后,我病倒了,在病床上的那几天真的让我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我脑袋里总是飘过很多人,很多事,可被沉重的记忆压着,什么也不清楚。
万家灯火笼罩着喜气的时候,我在跟死神约会,老太太在照顾我,她是信佛的,也许是不忍心我死掉,也许是心中还残留着一点亲情,总之她救活了我。
姚金花来看过我,虽然没有进来,但是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过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问老太太,这么劳心劳力地干嘛,救活了她还得气你,还不如让她死了得了。
老太太讲了这样一番话——
“瞎说什么,那是你侄女,她死了不还是景家的人吗!”老太太用很不开心的声音怒斥姚金花,然后推开门的时候还在自言自语。
“其实,悦悦小时候很懂事的,总是追着我跟老头子喊爷爷奶奶……”
又有什么滚烫了我的眼睛,她讲的事情我还隐约有些模糊印象,好久远的故事了,而五岁那年,是妈妈出事那年,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父母下屠刀,谁也不可以。
老太太整个春节没有过好,被我拖累到初七,家里的那些亲戚来拜年,她也只是去待一会儿,然后晚上就来守着我睡。
过完初七,我从床上爬起来,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拿出被我藏了两年多的房产证放到床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