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了春和宫,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常氏迎上来,接过太子的披风,尽力斯文的问道:“殿下还没膳吧?”将门虎女的体质就是好,这才刚出月子,她就已经恢复如初了。而且整个人也比从前沉稳体贴了许多。只是文化这块,不是想补就能补得上的。“没有。”太子嘴角微微一抽,不动声色的摇摇头,接过宫女送上的温热棉巾,敷了好一会儿的脸。“快给太子爷备膳。”常氏吩咐一声,宫女便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显然是掐着点做好的。“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太子笑着坐下,接过常氏奉上的银匙。放在从前,常氏才不会操心这些呢,这都是吕氏负责的事情。现在吕氏放了长期病假,常氏也开始操心起太子的起居饮食来。“从前是妾身太不懂事。”常氏笑笑,给太子先盛一碗汤道:“饭前先喝汤,胜过良药方,这是五叔教我的。”“嗯。”太子高兴的点点头,接过汤碗,轻轻吹吹热气,姿态优雅的喝起汤来。还没吃几口,崔太监进来禀报:“太子爷,宋老先生求见。”“就不能等太子爷吃完这口饭?”常氏不悦道。“哎,他做的对。宋老先生不是别人,怠慢不得。”太子咽下口中的吃食,吩咐道:“快快有请。”~~很快,崔太监便引着白发苍苍的宋濂进来。“哈哈哈,什么风把老师吹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太子在门口热情相迎。“唉,殿下。事发突然,老朽是日夜兼程进京的。”宋濂一边行礼一边苦笑道:“快把我这几根老骨头折腾散架了。”“来来,里面请。”太子伸手扶着宋濂过门槛,关切问道:“老师还没吃晚饭吧,本宫也才刚坐下,一起将就两口吧。”“好好,恭敬不如从命。”宋濂也不跟他客气,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还经常坐在他膝盖上识字呢。再说,今天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宫女奉上副新的餐具,太子又命人给宋先生上了他最爱的‘七头一脑’。所谓‘七头一脑’,就是马兰头、荠菜头、香椿头、枸杞头、豌豆头、苜蓿头、小蒜头和菊花脑。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正是金陵野菜上市的季节,宋濂就好这口。“哈哈,老朽就惦记着金陵这口野菜。”宋濂高兴的夹一筷子香干马兰头,送到口中享受的咀嚼道:“当初还被刘伯温笑话说‘宋潜溪,不识好,一口白饭一口草’。结果后来他直接吃素了。”“可见这人要留口德啊。”太子笑道:“伯温先生确实一点荤腥也沾不得。”“是啊。”宋濂点点头,一面品尝着油炸菊花脑,一面叹气道:“可惜,老朽今日也食不甘味,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心意。”“怎么,老师有什么心事?”太子看着宋濂一筷子接一筷子的恰野菜,实在没法跟‘食不甘味’联系起来。“殿下是知道我的。”宋濂这才搁下筷子,拿起餐布擦擦嘴角,正色道:“孔孟二圣尚未安妥。还有那么多的儒家子弟跪在宫里宫外,老朽实在没那个心情品尝美食啊。”“明白。”太子了解的点点头道:“本宫也是为了他们的事,忙到这会儿才吃饭。”“殿下,恁是个什么态度?”宋濂知道太子不喜欢拐弯抹角,便单刀直入的问道。“本宫自然无法完全认同父皇的决定,”太子也不讳言道:“这样对二圣,这样对孔孟门徒,都是既不公平,也不合适的。”“殿下能这么看,老朽就放心了。”宋濂松了口气,又期待满满的望着太子道:“国家初建,比起制定各种规矩章程,更重要的是‘轨德立化、教化人心’,这才是万世之基啊。”“是。”太子点点头。“这活计只能儒生来做,眼下正是皇上借助我儒教的时候,怎能倒行逆施,伤尽天下的儒生的心呢?”宋濂痛心疾首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殿下。”“父皇也知道还需借重儒教,有些事情也是一步步激出来的,并非他的本意。”太子缓缓道:“譬如说孟子牌位被移出孔庙,就是文官们抬着他的牌位上朝,逼父皇认错,这换了哪个皇帝都忍不了的。”“他们也是别无他法了,正常上奏章皇上全都留中。想要在朝堂上面陈,皇上又不给说话的机会。”宋濂叹口气道:“当然,他们不该对皇上逼太紧,更不该轻易搬动先圣的牌位,这不是自找的吗?”“老师确实中肯。”太子笑着点点头。“不过太子爷,那些蠢货的初衷是好的。他们也用自己的牺牲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出于公心,为保圣教!”宋濂说着手扶圆桌起身,缓缓给太子磕头道:“太子爷,恁要为圣教发声啊。”“老师,快快起来。”太子忙搁下碗筷,起身将宋濂扶起来。“本宫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自然会为先圣发声,父皇那边我已经磨了一天,明天还会继续去劝他老人家回心转意。”说着他叹了口气道:“但我父皇的脾气,恁比谁都清楚,文官们的诉求太多了,他老人家绝对不可能全盘答应的。”“是,老朽知道,那太强人所难了。”宋濂点点头,表示认同道。也就太子还能跟朱老板讨价还价。换了旁人,说几句不爱听的,小命都没了。还讨价还价呢?“能让皇上先答应一部分,平息一下众怒,也是极好的。”“好,本宫明天试试。”太子颔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父皇真能答应一部分,老师觉得,咱们该选哪些事,又该放弃哪些?”“唉……”难题被抛回给宋濂,宋太史纠结了半晌,方长长一叹道:“当然是要先济着二位圣人了。”“就是说,国子大学要设孔庙,孟子牌位要回太庙?”太子追问道:“其余的可以暂时往后放?”“这……”宋濂又便秘似的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