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奥运之夜(1 / 2)

立海大的男生宿舍,住得最舒服的时候就是冬天,而最受罪的时候就是夏天。

咱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大约也就十平米有余的小蜗居里要摆上八张床,要放上八个人的行李,塞进八套桌椅,搁好八份从大一到大三的课本杂志磁带光盘,摆正八台电脑,扔进八个暖水瓶,最后还要住进七八个青春年少,分泌旺盛,体力充沛的大老爷们,你就说这屋子是个什么情况吧。

虽然我一直没明说,相信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个立海大的所在地。这个城市冬天不算很冷,最冷的数九寒冬学生已经放假了,而没放假的,学校也给暖气烧得足足的,每天早晨地上井盖都往外面冒白烟,这时候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个头,闻闻床下面已经有兄弟给你打好了面条的香味,听见几个哥们热热闹闹的说笑,有人还故意把冰冷的手伸你被子来冻你一下,这小日子,真是没治了!

但问题是,现在是夏天。

也就是说每天你还没睡够,外面工地上盖新教学楼的民工已经干得叮叮咣咣乱响,晨练的大爷大妈已经打开录音机放春天的故事一边扭腰,早上起来上自习的榜样们推自行车哗啦弄倒一大片,食堂的师傅开始吆喝着蒸早点……七八点钟的太阳就像现在十三四岁的非主流一样,光线刺目大剌剌往你眼皮里扎。你蒙住头,想隔开外面这个嘈杂的世界,没一分钟就热得又伸出脑袋,屋子里没有空调和吊扇,只有你花十块钱买的小风扇呜哇呜哇地缓缓转悠,让人一看就想起舒婷的诗:你是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伸出脑袋,闻到屋子里好久没开窗的污浊空气,混着八个人的呼吸,体味,也许有烟味,肯定还有不知道哪位弟兄的球鞋没扔阳台上散发出来的微妙味道,这时候你准备起床开开窗,门却突然被撞开,几个没长眼的混蛋带着满身的大饼鸡蛋味道打着饱嗝喧哗着进来了,有个自来熟的还噌地把他那汗津津,油都没抹净的爪子往你怀里一伸,擦你一身的粘里咕嘬,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刚想开骂,后背嘶啦一下子,那是你被汗水腌,蚊虫咬出的一身痱子,刚刚结结实实在带刺的席子上划拉一片。这生活,真是……

“这生活真他妈好玩,因为这生活总他妈玩我。”仁王横躺也别扭,侧卧也别扭,为了透气连蚊帐都撩开,趴在床上舍身饲蚊,一边自虐一边哎哟:“比吕士……痒死我了……唉呀……痒死我了……”

柳生说:“你活该。”

嘴上说着,身子却翻下了床,从枕头下摸出瓶花露水走过去,左手把仁王按在床上,右手撕开他身上小背心,冲着光背咕咚咕咚倒了小半瓶,噌噌几下抹开了,合上盖子,扔到仁王头边:“给,又自己不是够不着,别没事就叫我。”

幸村迷迷糊糊在上铺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问:“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刚12点,还早呢。”柳生捂着嘴打个呵欠,撩开自己的蚊帐钻回去。

“我睡不着。”对面柳也加入谈话,“七月流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昼不能食……”

丸井的声音响了起来:“柳啊,你最怕热,干脆就回家吧。”

“坚决不回!”柳说得斩钉截铁,“我爸妈白天都得上班,压根不让我夜里起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深有同感地哀叹。封建家长制度害死人啊!要不是在家里受到父权,母权,没准还有祖权几座大山的压迫,这些欣欣向荣的祖国花朵们何苦在三伏天自个儿跑温室里天天捂汗啊!

桑原提议:“反正也睡不着,咱们干脆开灯吧。”一边说,一边手脚利落从上铺爬了下来,摸到门口,啪嗒一声,306顿时大放光明。

仁王扑通坐起来踢踢腿,对面丸井猛打眼看见个白花花的上身,大叫:“耍流氓啦——”

仁王翻白眼:“喊什么?又不是没看过,再说了,你看我是我吃亏,没找你要门票钱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也不能这么说。”柳生评价,“以雅治的身材,能被人看,也是一种福利。”

“弦一郎呢?”幸村抱着床毛巾被,脑袋转来转去,“刚才我就没听见他说话,弦一郎去哪了?”

柳提醒:“今天不是轮到他值勤么,忍足九点的时候就把他叫走了。”

“噢噢,我忘了。”幸村看看手表又躺回去,“几点?一点开始吧?”

“嗯。”柳说,“今晚拿金牌的几率其实很小,不过不能放弃希望,万一像四年前有奇迹发生,咱们就赚了。”

“拿不到金牌也没什么。”丸井情绪饱满,握拳,“重在参与!”

没错,306的这些精英在大好的暑假有家不回,却集体滞留于宿舍苟且偷生,为的就是每天深夜能打开电视,将雅典奥运会光明正大看个饱。

此时校园里的基本上都是这些人,上一届的已经收拾铺盖搬到老校区去了,下一届的背着行李全体开拔到军营,再下一届的还没入学,于是立海大就成了这些昼伏夜出者的天下。每天上午10点之前是看不到人影的,直到中午12点,每个寝室才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出来,去食堂打上一个屋的午饭,有的懒点的干脆就连晚饭一块打了,再捎上几包方便面当夜宵。下午烈日炎炎当头直射,午后的校园更是寂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立海大才活了过来,而每天的夜半时分,才真正能体现当代大学生的青春活力,生生不息。

当代大学生的生命力都很顽强,立海大男生宿舍这种环境根本算不了什么。你见过世界杯预选赛时的男生吗?他们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在充满烟臭汗臭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好几天,只需要一台电视机和足够的啤酒,甚至连泡面都不用提供。在这种条件下,他们可以不眠不休地过上三天,然后血红着眼睛冲到游戏机旁:“日他奶奶,又输了!老子要给中国队报仇!”

所以我们没必要同情这些滞留在宿舍里的人,毕竟看奥运会的总比看世界杯的条件好。前者那好歹能混个心里舒坦,后者纯粹就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受虐。而且即使那样抢着受虐的人还到处都是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毕竟能让大学男生发泄的只有体育和女人两种选择,许斐无法给他们满足后者,只能提供前者。奥运期间宿舍通宵给电,每个宿舍都配备一台电视机,每天还在食堂里拿大喇叭广播:“今天晚上有女子游泳决赛啊,喜欢罗雪娟的一定别起晚啦!”一时校长的支持率又创新高,同时带动了不少周边产业的发展。比如说立医街上的小吃摊又都回来了,老板一边把锅贴煎得吱吱作响一边和学生们议论昨天晚上的体操是不是裁判黑哨,便利店里的啤酒更是日日畅销,学生们往往都交完瓶子的押金后整箱搬走,而老板便可以借今晚项目来估算明天玻璃瓶的回收率:乒乓球的话基本上瓶子都完好无损,羽毛球的可能会砸掉一半,田径比赛的话能收回三分之一就是意外的惊喜,幸亏奥运会中国队没有男足项目,不然这些瓶子明天一早都会在宿舍楼下粉身碎骨,扫都扫不起来。

中国代表团再怎么争气奥运会也是全球性活动,目前咱还没到拿联合收割机割金牌的实力,也就是说啤酒瓶子总还有往下飞舞的机会,不但像射箭啊游泳啊这些竞争比较激烈的项目容易让人看得热血沸腾,就说前几天的男子双人跳水,眼看都领先到最后一局了,右边的小伙子扑通一头居然栽到了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金牌从手里溜走,要不是忍足拼命拦着,迹部搬起电视机就扔下去了——他留在学校纯粹是凑热闹,觉得家里就自己太冷清,看比赛没劲——幸好之后的美国和俄罗斯的也一个比一个发挥失常,原先的前三名硬是弄了个倒数前三,迹部这才又高兴起来。不过别的寝室没忍足这样的救火员,第二天早上宿舍楼四周躺满了啤酒瓶子的残骸,还有饭盆啊,茶缸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床学校统一发的被子,上面画满了地图。估计是不好意思主人直到最后也没下来认领,于是被捡垃圾的大妈再次扛走了。对她来说,男生的每一次骚乱都是财富。

许斐为这个很烦恼,不让扔是不可能的,但一个宿舍楼上百间寝室酒瓶飞舞,即使砸不到路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无奈之下出台了个新政策,每天抽调出两个干部巡逻,登记从各个窗口扔出来的酒瓶数量。其实这也就是给个表示:都收敛着点啊,你们扔废品我是知道的。至于登了记干什么没人想过,估计哪天许斐吃坏肚子找不到手纸,那个登记本就派上用场了。

这种事情,许斐明白,学生也明白,两方心照不宣互相给个面子罢了。于是只要巡逻干部一在窗户下面晃悠,想扔瓶子的都会等上两分钟。无奈有的人不明白,拿着根鸡毛真当是令箭,刘翔夺冠那天晚上大伙儿正激动得无处安放呢,下面突然传来一声训斥:“532的,干嘛!不许乱扔杂物!”

喊话的是理学院的野村,戴着个红袖章咄咄逼人,身边的南嘀咕了声“倒霉”,立马一溜烟躲进楼道里再也不出来。

黑羽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冲着野村对喊:“爷高兴!中国拿金牌了!”

一般人看到黑羽那种肌肉怒涨满面凶狠的神色也就不说啥了,偏偏野村不识趣,非要对着干:“拿金牌算个屁,你违反校规了知不知道!”

南缩在阴影里,闭上眼睛暗念道:“完了。”

之后宿舍楼便下起了酒瓶雨,所有的宿舍都推开了窗户,一个个瞄准了野村的头砸上去,他跑到一边,另一边的便接着进攻,一直把他追砸到了小区外方才住手。第二天的清洁大妈很疑惑,便利店的老板也很疑惑:昨晚上分明赢了呀,这满地玻璃碴子怎么比女篮被人淘汰那天的还厚?

轮到幸村值日的时候奥运会已经快结束了,不过他并没为此掉以轻心。众所周知,越到最后的戏越是压轴,今天晚上的决赛是中国女排对俄罗斯,幸村自打生下来就还没有过女排夺金的印象,虽然从小听着五连冠的传说长大,可自打记事起每回到关键时刻总是差那么一步。今天晚上据说是这么多届奥运会以来最可能夺冠的机会,从白天起306的哥们就往屋子里搬酒瓶,搬面包,养精蓄锐只等着晚上瞪着大眼观战,到了9点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激动得开始发抖,偏偏手冢这时候把人叫出去,绷着脸宣布:“今天晚上排到你巡逻,和我一组。”

当时幸村真是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心思都有。

晚上1点钟比赛正式开始,幸村拉着手冢躲得远远,拣了个既能掌控全局又能保证安全的位置站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登记:

207,酒瓶,两只;

526,酒瓶,一只;

601,酒瓶,一只;

“这瓶子是迹部扔的吧?”幸村瞄了一眼,自言自语,“别人都喝燕京,舍不得买这种。”

“迹部不喝酒。”手冢纠正,“忍足倒是喝,但是他从来不往外面扔,都是扔到别人寝室门口。”

幸村思索:“所以这个瓶子应该是忍足喝掉,然后迹部扔出来的?”

手冢点头:“应该是这样。”

……

冷场三分钟,幸村转过头,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我这么无聊啊……”

话音刚落,头顶上哗啦哗啦砸下来好几捆啤酒瓶,中间还混着没喝完的,咔嚓摔地上水花四溅。幸村慌慌张张跳起来,仰着头大喊:“怎么了?对方进球了?”

手冢倒很镇定:“按时间估计,应该是对方赢了第一局。”

“没关系,第二局咱们就翻盘回去!”幸村举起手臂意气风发挥舞,“女排姑娘们,肩负着祖国人民的寄托,全体中华儿女的希望,势必背水一战,取得胜利!”

手冢沉默,转过头去不理他。

“喂,你那是什么反应?”幸村有点不满意,“给点表示。”

手冢犹豫一下,把本子塞胳膊下夹住,空出两只手“啪,啪”拍了两声,抽回本子,接着记录。

“你……”幸村气结,挥手,“算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手冢郑重回答道:“谢谢。”

第二场一开始幸村就觉得不好,居然没有人往外扔酒瓶了——这要么表示中国队气吞山河势如猛虎打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要么代表这局又是摸着石头过河而且八成要崴泥,而如果是前者,即使不扔东西,大家总是要欢呼叫好,所以……

“怎么办?”幸村开始沉不住气,“看样子形势不好,糟糕了,很糟糕。”

手冢本不打算理他,看在不二的面子上又不能放下不管,只好勉为其难地劝慰:“冷静。”

幸村说我冷静不下来。

手冢说:“可是你不冷静也没用……”

幸村立刻僵住了,半晌,摸出手机给柳打电话:“莲二,现在情况怎么样?赶紧向我汇报。”

“赢的几率不是很大。”柳的声音一听也是紧张得要死,没了平时运筹帷幄的镇静,“现在咱们还是落后两球——啊,啊,糟糕,啊!太好了!等等,稳一点,再稳一点,抢啊!别过去!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