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东厢房里正温情脉脉叙母女情的时候,正院却灯火通明,院中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一个个远远地站在廊下听候使唤。
贾母坐在小花厅上,面色铁青。周瑞家的跪在地上发抖,王夫人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贾元春躲在碧纱橱里,羞的满面通红,用帕子捂着嘴默默流泪。
“这会子倒装的个锯嘴葫芦似的,拿主意的时候你怎么不把那招祸的舌头藏起来了!”
“罢罢罢,赶明儿我倒要问问王家,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胆大妄为、敢祸害人家全族儿子女儿的闺女来?!”
才多长时间,为着元春进宫的事,王夫人就连捅了两回篓子,这会见贾母说话毫不留情面,脸烧的通红,“老太太消消气,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此事媳妇做的机密,保证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闻言,贾母冷笑:“机密?若机密我怎么知道的?”
王夫人低下头,暗暗瞪了脚边周瑞家的一眼,不敢还嘴。
“我知道你心里只怕赖我盯贼似的盯着你们,心里头不服气。”贾母道。
王夫人无法,只得跪下请罪:“求老太太体谅我这当娘的心,珠儿去了,宝玉还不顶事,元春又要进宫去。我只想着孩子若是有个位份,不拘大小,也不必给人低三下四的当奴才使唤……”
贾母益发生气,挥手把小几上的盖碗扫下去,茶叶茶水泼了王夫人一裙子:“我的元春要去受罪当奴才,这是谁作的!啊?现在还有脸说,王氏你不害死她们姐妹不罢手是罢?”
骂的王夫人泪水涟涟。
贾元春见母亲受责罚,想求老太太宽恕,又羞窘难堪到不能出去。
碧纱橱幔子一动,贾母就看在眼里,见元春终究没出来,眼里便闪过一丝失望:到了这步田地,不怕她破罐破摔豁出脸皮不要,就怕这又端着又学狐媚,两头不沾。
元春要是现在敢站出来,那她母亲想的那条路她兴许能走通。可如今屋内无旁人,她也舍不下自己的脸面,那这以色邀宠的路从根子上就给堵死了。最怕连以前那矜重端庄的模样也弄丢了。
想到这里,贾母愈发意兴阑珊,摆手道:“为着元春和宝玉,我给你扫最后一回祸患。只是…这些日子你也别出来了,管好你身边的这张嘴,但凡传出一丁点言语,你就回你王家去罢。”
王夫人脸煞白,这是要夺她管家权、让她禁足的意思。
到了次日,王夫人果然病了,管不得事。眼下又到了年关,贾母便命王熙凤接过手来管家理事。
王熙凤没想着年还没到,天上就落下这么个喜事来,兴兴头头的谢过老太太。又急忙去看她姑妈,见她姑妈黄着脸起不来床,倒唬了一跳,一叠声的命去请太医。
王夫人连忙拉着她的手,道“不过是这一年事多,累着了,我歇歇就好,不必劳烦太医。况且大年节的,传出去又不好听。”
王熙凤这才罢了,看一眼底下站着伺候的人,问:“周姐姐呢?她自来是最妥帖持重的,怎么这会子不在太太跟前侍候?”
王夫人就抽回手,拿帕子拭一拭唇角,语焉不详道:“她家里有些事情,我就叫她家去了。”
熙凤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疑惑,疑心这里边有她不知道的事。不过老太太既把管家权交给她,她必然要拿出手段来,让众人都瞧瞧她的本事。
熙凤这厢心里头坚定了跟着老太太走的心思,不仅立刻就唯贾母命是从,还变着法儿戏谑笑闹引贾母高兴。贾母果然就更喜欢了,不等过完年,王熙凤料理内务的权柄就抓稳在手里了。
依着那日晚上所说,朱嬷嬷果然寻了个机会在贾母跟前说起要收朱绣作干女儿的事。
贾母笑道:“这果然好,也是那丫头的造化,入了你的眼。”说着又指向王熙凤:“我们家这个破落户还收了个女儿呢,她那干女儿的年纪比她大了一番去,这是个不害臊的。”
凤姐儿一面亲自捧上茶请贾母吃,一面嗔道:“老祖宗这话好没理!那些人头比她大的有的是呢,赶着我叫妈,我都没理。听老祖宗这话,明儿我还得理一理,再收两个才是呢,不白得一句老祖宗的骂。”
朱嬷嬷听了这话,心下一沉,贾太君话里话外这意思,像是并不肯把绣丫头的奴籍给她。
“二奶奶虽年轻,但调理的出来人哪个不出息?我只盼着我那绣丫头日后及得上二奶奶半分,就心满意足啦。”朱嬷嬷面上带笑,却是把朱绣提到和王熙凤等同的台阶上,言下之意就是想要荣国府把人放出去做良民。
谁知贾母却笑道:“我调理出来的丫头哪个不比她灵巧,朱嬷嬷要不放心,赶明把那丫头放在我跟前,我一调理,比这个人强出十倍去!”说着还一指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