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这种书?”秦宝珠委实好奇,乐水可不大像能对这种风月话本看得上眼的人。
乐水被她问得面红耳赤:“就是……来这儿前在外头乱逛,见到一家叫万卷书坊的,他家伙计正往外头搬书,我看这本《风月琉璃传》掉在地上,作者署名叫什么笑笑生还挺有意思的,便随意翻了下,发现里头的东西写得甚为有趣,是以才买回来细看。”其实她以往也爱看风月话本,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瞒着人罢了。这回无意中得到的这一本,却比她以往看的任何一本都精彩多了。美中不足的是行文过于平实直白,词藻不够华丽,就跟人平常说话一般,从未见这般遣词造句如此市井的。在她看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又奇异地使人欲罢不能。倒有些秦宝珠的风格,只是不知她平日里作文章是否也这般毫不修饰语句。
“如此说来,此书算是还不错?”秦宝珠满怀期待地问。连乐水都能喜欢,别的千金贵女恐怕也不会无法接受了——先前她让豆沙拿去刻印之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怕自己写的话本里头会不经意流露出太多现代的观念,从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后这话本印出来到如今已有十数日,却不料居然真的一本都没有推销出去。即使书坊老掌柜揣摩到上头的心思,知道秦宝珠甚为看中这话本,花了大力气朝外头的书坊来推销,可惜那些负责采买的人宁愿多进几本诗集也不愿要那话本。他们俱都嫌弃话本行文间过于平实,难登大雅之堂;又动辄数十万字,显得冗长。
反倒是孟公子拿出来的那三本手抄本,刻印出来后很得采买的青睐,销出去不少。秦宝珠得知话本滞销的因由,不由暗自大呼,这白话文的形式怎么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昔日白乐天作诗还特地念给目不识丁的老妪听,若有不懂则还要改得更加简单了。况且从骈四俪六往朗朗上口方向才是发展的正常之道,大璋朝如今并非没有风月话本,可都极其佶屈聱牙,又一本书往往只有一百来页,简直不像消遣的读物。
然而不平归不平,现实比人强,秦宝珠自认为千好万好的话本终究是卖不出去,连累书坊积压了一大笔资金,想想她都觉得对不起合伙人孟公子。
“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乐水将话本往旁边拨了拨,被人撞见她这个乐氏嫡女看这些不入流的闲书,她始终有些羞赧,含糊应付了秦宝珠一下,抬眼见站在秦宝珠身后的豆沙,忙转移话题道:“上回我不是说帮你想个豆沙的新名儿么?我可是有好几个了,岚烟、弄羽、沁雪、迎玥、帘珑,都是极雅致的名儿,要不你挑挑?”
尽管语焉不详,但家学渊源的乐水对《风月琉璃传》毕竟是肯定的,秦宝珠一扫这几日的低落,脸上立时显出欣喜的神情来——一句肯定的话语已经足够了。知晓乐水抹不开面子,不愿在风月话本的话题上多谈,秦宝珠识相地顺着她的话语说道:“你怎么就盯上了豆沙的名儿了呢?前几回都一直拿来说事,这回竟然连要改的名儿都想好了?”
“别不以为意,”乐水皱眉,话里话外恨铁不成钢,“豆沙豆沙,你怎么就弄了个吃食的名儿给自个的贴身丫鬟,这与你秦家大姐儿的身份多不匹配!这么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儿,你叫得多了,小心连人都变俗了!想我们秉承庭训,一举一动皆要得体,可不要因着丫鬟的名字,而生生把自个的品味给拉低了。我听说你家的教习夫子是戴氏,她在京中也有些名气,你贴身丫鬟取了这么个名儿,如何对得住戴夫子的教习?”
眼见着乐水又要朝她灌输那套荒谬的高雅论,秦宝珠觉得十分头大。乐水什么都好,但一说到这方面的话题,那简直如同唐僧附体,滔滔不绝说教上几个时辰也绝不会疲惫。其实依这些日子与乐水的相处,秦宝珠知道乐水此举并无恶意,也非轻看人,她纯粹就是直率的性格使然。也不知乐家是如何养育乐水的,竟养成她这般娇憨古怪的性格。她就像她上一世所知道的强迫症患者,对于任何事物,只要不符合她心目中高雅的标准,且她看到了、知道了,若是没能改成她所认为的高雅,必定是浑身不舒服,甚至夜不能寐。
秦宝珠笑嘻嘻地看着乐水,语气里却无比认真:“水姐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豆沙这名儿我已经叫惯,忽然之间要改口,我实在是无法。你看,若是我忽然改名儿叫碧菡或半香之类的,你能习惯吗?”她真的没法子给豆沙改一个拗口的名字,那叫起来多难受。
乐水斜睨她一眼,终究还是放弃在豆沙的名字上作文章了,想想也是,若让她突然改口把宝姐姐叫成菡姐姐或别的什么,那还真的非常不习惯。不过,碧菡和半香还真是不错的两个名儿,看来宝姐姐这个大俗人偶尔也会风雅一番。她难以抑制地在这两个名字之间细细品味咀嚼,留待不时之需。
秦宝珠与乐水在云客楼的包厢里盘桓了两个多时辰,天色仍然尚早,乐水却要告辞了。秦宝珠有些奇怪,但没等她开口相询,乐水就有些忧心地告知,寿禧郡王妃病了,她要去探望探望。
“病了?怎么回事?”秦宝珠想起那个一身素白,但通身气度不凡的郡王妃,前儿拜见时明明还是好好的。
“突然就病的,毫无先兆。但姑姑好似不愿她生病的事情传出去,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前天去她府上拜访才得知的。”
秦宝珠本想也跟着乐水去探访,一听说寿禧郡王妃不愿人知她生病,便歇了心思。看着汀雨不知从哪里唤出来的一群小丫鬟涌进包厢收拾东西——那全是乐水从家里带出来的,她为人甚为挑剔,出行总要带上全副行头,秦宝珠缓缓走出云客楼的大门,看向寿禧郡王府所在的方向,不知何时从那边飘堆积起乌乌漆漆的厚云。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入秋了,天也冷了。
尽管秦宝珠很担心寿禧郡王妃的病情,但她没有再向乐水多加打听。此后再见到乐水,她偶尔也会稍稍提及郡王妃的病情,似乎十分古怪,竟渐渐不见外客起来,甚至是乐水去探病,也被挡了回去。看来郡王妃这病有点儿蹊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秦宝珠猜测也许关系到什么王室秘辛,她这种小老百姓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最好不要卷进去,不然十条命也不够看的。
当然,秦宝珠也没有太大的空闲来猜测寿禧郡王妃生病的种种隐情。正当她苦恼于万卷书坊里《风月琉璃传》积压的库存,绞尽脑汁要寻找一个有效的营销方案时,忽然之间那些话本尽数卖掉了!不仅如此,京城附近城池里的书坊也纷纷找上万卷书坊,俱都要求大量订货。这可喜坏了书坊的老掌柜,忙不迭组织人手赶工加印。秦宝珠虽没去现场,可整个大局还需她把控安排。豆沙更是奔走在秦府与书坊之间,来来回回跑腿传信,忙得脚跟打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