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老王听见我这么说,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往酒杯里又倒了一两多。说:“你放心?一瓶酒我就喝了三、四两,这能算多吗?”说完,他把酒瓶盖盖好,放到了床下面。从皱巴巴的劣质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点上。</P>
“你们村长是干什么的?他家里要么有企业,要么就是有生意?否则!在你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一个月,难道还会比你挣得多?”我用不相信和肯定的语气,坚持自己的判断。</P>
“你不相信,我更是不相信。”略微有些醉意的倔老王,此刻却表情严肃。他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剑,他要用毋庸置疑的锋芒,让你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烟,在他的右手上夹着,他使劲地吸了一口,又用满腔愤恨和一口怨气吐了出来。“村长,哼!一个打架斗殴住过两年劳改的人,现在竟然也是村长。我这些年没有在家,也不知道村民们怎么会选他。不过,他看见了我,也算是客气,叔长叔短地叫。”说到这里,倔老王颇有些自豪和得意。</P>
“那你还不满意,你还背地里说人家。”听他这么一说,我用生气、质疑的语气埋怨他。</P>
“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倔老王在酒精的刺激下,此刻是脸红脖子粗。他异常地激动又非常地清醒,对于我刚才的言语,他似乎非常不满意。如果我不是项目部的安全员,他极有可能和我大声地辩驳几句或者是争吵几句。</P>
看着手里的烟要熄灭了,他急忙又吸了一口,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继续和我说:“村长是叫了我一声叔,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叔,你在外打工几年,可是不错!二层小洋楼都盖起来了。听俺哥说,你现在一个月六、七千元钱!羡慕死我了。不象我,在村里干村长,一个月才一千八佰元。你说,我是为啥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中华烟,抽出了一根就往我手里塞。中华烟啊!是一千八百元工资人抽的吗?我在工地挖隧道,一个月工资六、七千钱!我抽的是啥?五元一盒的红旗渠,他怎么能抽得起几十元一盒的中华烟。他开着自家的小轿车,家里盖了四、五层,听说还在县城买了房子。韩老弟,你说说,他这分明是上坟烧纸钱!诚心糊弄鬼呢?他以为我是傻子还是憨子。中华烟,我不稀罕。他走后,我把中华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又踩,最后又用脚在地上使劲地搓了搓,我恨不得再把这根烟扔进粪坑里,……”倔老王在说着的同时,他把手里即将吸完的烟,恨恨地仍在了地上,又用脚踩在烟上,使劲地搓了又搓。</P>
倔老王气愤填膺的举动,铿锵有力的话语,让我既有些吃惊又感觉有些好笑,可内心却有一种无法诉说的沉重。我要劝解倔老王,作为一名安全员,我必须要化解他心中的愤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没有思想情绪,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他在深基坑内的工作安全。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老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王大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为人在世,要有智吃智无智出力。我还记得,你说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说到这里,我用训斥的语调,慷慨激昂地说:“我们是君子,不是小人。他们挣的钱!我们既不要羡慕也不要眼红。他们靠巧取豪夺、压榨剥削,我们靠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这难道不是我们做人的准则吗?”</P>
我的一番话,让苦闷无比的倔老王,此时不得不点头表示赞同。他再次端起了酒杯,说:“来来来,韩老弟,谢谢你帮老哥解开了心中的嘎达。来,碰一个。”</P>
看着倔老王脸上有了舒心的微笑,我也高兴地举起了绿茶,“来,老王大哥!碰一个。”</P>
绿茶和酒杯轻微地碰在一起,人生的怨气、怒气、愤恨、委屈全都让我们吞到了肚子里。我想我该走了,只有早点让他休息,才能让他明天精神饱满地工作。想到这里,放下空瓶子我就站起了身。说:“王大哥,我得走了。你可不能再喝了,要是喝醉了,明天可是少挣二、三佰元呢?”说完,我也不等他送,快步地就往房间外面走。</P>
“你急啥呢?咱俩再聊一会儿。”倔老王看见我要走,急忙站起了身,而我已经走出了屋外。他站在房门前,看着我的背影,又大声地吆喝了一句,“韩老弟,有空,还过来聊。”</P>
独自走在城市的夜晚,一排排霓虹灯在尽情地闪烁,高压入地工程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下面,蓝色的围挡围住了半条街道,让急匆匆路过的行人,时而好奇又时而疑惑。看,街道的东边是豪华、气派大酒店,酒店门前名车云集人头攒动。街道的西边是小商小贩,他们在路灯下用近乎无奈地吆喝声,希望能引起来来往往的行人停留、驻足。街道的南边是城市的大婶大妈,在跳欢快的广场舞,街道的北边是仍在坚守岗位的环卫工。这就是我的家乡,这就是我在千里之外日思夜想都要返回的家乡,繁华而又美丽的城市“洛阳。”</P>
又一次想起倔老王,我似乎看到他在隧道内掘土的场景。闷热、潮湿、狭隘的作业空间内,他戴着安全帽,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洋镐,使劲地一搞一搞地掘土。他眼睛里有仇恨,也有怨气,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之火。他不知道去恨谁?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埋怨谁?洋镐掘进了土里,他似乎看到个别村民,拿着自留地的赔偿款“哈哈哈”大笑。洋镐掘进了土里,他似乎再次看到村长不但抽着中华烟,并且又用讽刺和嘲讽的语调,嘲笑哪些靠辛勤劳动才能养家糊口的村民。</P>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在漆黑寂静的夜晚突然刮起,人行道两边的行道树,被强劲有力的风胁迫着、威逼着,它们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又忽右,一会儿又忽东,一会儿又忽西,毫无目标且又无可奈何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街上的行人、路边的商贩、跳广场舞的人群,全都在惊慌失措中四下奔逃。我抬起头,看见漆黑、浩瀚的夜空,此时早已是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从天庭传来,一场特大暴雨要来的前奏,让我不得不加快了脚步。</P>
刚走了几步,我突然看到十字路口醒目的位置,一条条大红横幅、标语铺天盖地,它们被狂风吹得“呼啦啦”作响,似有千军万马急于冲锋陷阵的雷霆之势。“坚决打击插手基层选举、把持基层政权,破坏社会稳定的不法分子”“依法严厉惩处村霸、街霸、市霸、行霸等恶势力”“毫不妥协地向黑恶势力宣战,打一场扫黑除恶的人民战争”。天要变了,是的,它真的要变了。听,又是一声沉闷而又清脆的雷声,在大家期待已久的头顶炸响。看,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呐喊着,翻滚着,它飞上夜空、冲破层层黑云,它把漆黑、浩瀚的夜空撕开了一条裂口,天河上的洪水以无法阻挡之势开始倾巢而下。</P>
暴雨来了,一场让人民群众满意,让黑恶势力害怕的暴风雨,它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