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是一种危险的东西。
平凡蕴含于学者的竹简书页中,寄托在士卒的刀枪剑戟里,平凡是柴米油盐,是锅碗瓢盆,是一切见到却熟视无睹的东西。
一个人习惯于平凡不要紧,若是屈从于平凡,那么他就将变得庸碌,变得一无是处。同样,一个人如果对身边的平凡视而不见,他也会付出轻敌的代价。
这顶斗笠太过普通,是那种任何一个试图遮阳的农人都喜欢的样式,虽然初新已和它打过一次交道,却仍然没有注意到斗笠之后隐藏着的杀机。
他被挡住了视线。
遮挡初新视线的,正是他自己抬起抵挡斗笠的左手。
他说不出赶车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只知道赶车人的剑法并不像赶车人的态度那般散漫。在凌厉的攻势下,初新避让得很艰难,一个不留神,剑还是割破了他的左臂,他这时才明白,自己的左右手毕竟还是有差别的,对付没有练过武功的莽汉是绰绰有余,可若是碰到同样厉害的对手,左手使剑与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巷子里有些阴冷,血却是温热的。
摔倒在墙边的孩子蜷缩着身子,抱着脑袋。他背靠着一处苔藓,肩膀旁边有一小块水渍,散发着臊臭味,不知是宣誓领地的狗信手画的,还是哪个内急的人遗留的,他全然顾不上这些,只是斜睨着眼睛旁观二人的打斗。他认得出是哪个人救了他,救他的是一个浑身缠满破布的怪人,他曾经幻想中骇人的鬼怪就长着这副模样。
后来他不再惧怕鬼怪,因为他发现他的同类比鬼可怕,比怪可憎。
他此刻的视角很奇怪,墙面与地面翻折了一个角度,两个打斗的人腿脚粗壮,手臂却很细,“鬼怪”的身上更是渗出了鲜血。
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鬼也会受伤流血吗?
“鬼怪”不仅受了伤,还不止一两处,他不得不在接下一记刺挑后拉开了距离。
赶车人没有马上继续进攻,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急。
“我本以为你一回到城里就会赶去一家酒馆,想不到你要忙的事情还挺多。”
“你知道的东西也并不算少。”初新一边说,一边曲张着右手五指,试图让右臂恢复正常。
轻微的动作还是难逃赶车人的锐眼:“不必劳心了,打中你的那轮暗器正是从我这里发出的,上面涂抹的是曼陀罗花的汁液,足够让你的手臂麻上三天三夜。”
“是吗?”初新放弃了尝试,他听说过曼陀罗这种神奇的花。据说曼陀罗花的形状像极了少女曳地的长裙,色彩艳丽,鲜美动人。
可正如玫瑰带刺一般,曼陀罗花中榨出的汁液是有毒性的,能让人产生发麻的感觉,中毒严重者甚至会昏迷。东汉末年的神医华佗,正是用曼陀罗花制成了“麻沸散”,帮助伤者缓解痛苦。
花本无罪,因为人心善恶不同,曼陀罗也产生了不同的效用。
“下次你要伪装身份,最好不要在脸上裹布,像我一样戴顶斗笠就可以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太引人注意了。”赶车人笑了,他发现初新对于伪装的了解太少了,繁华的洛阳城里,缠满布条的怪人怎会不惹眼呢?
初新也笑嘻嘻地回应道:“大隐隐于市,物极必反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过分的惹眼岂非就是不惹眼,过分的普通岂非变得不普通了。”虽然赶车人看不到他的笑容,但他相信这句带着笑意的诘难一定传到了赶车人的耳朵里,他要同赶车人多说几句话拖延时间,或许他会想到脱困的方法,或许情势能够发生有利于他的变化。
“说得好,看来你并非愚笨之人。”
“我当然不是,否则你要杀我怎么会如此困难?”
“我不想杀你,我还指望抓你去领赏呢。”赶车人重申道。
“究竟是什么人对我如此感兴趣?”初新也不由好奇起来。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躲在一旁的男孩惊讶地张着嘴,他不明白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心平气和地聊起天来了。
初新苦笑道:“我若是去了,恐怕就会像条狗一样被铁链拴住,嘴除了用来吃别人赏赐的食物,就是说别人想让我说的话。”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去了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不过我想应该同你描述的差不了多少。”赶车人摊了摊手。
“一个人变成了一条狗,你并不在乎,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