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
两个孩子。
他们还很小,却已饱尝人生百味。
他们是双胞胎,也是孤儿。
战争和疾病夺走了他们双亲的性命,可他们却像野草般,于春风夏雨中坚韧生长。
达摩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一片树林的边沿,追捕一只兔子。
人的动作有时并不比这些小动物敏捷多少,就算是练过武功的人,身法也未必及得上一只被逼急的兔子。
灰色毛皮的兔子已躲过了三次双胞胎的围剿,它总能寻找到他们臂膀之间的缺漏,由那缺漏之中逃出生天。
捕猎仍在继续。
兄弟俩若是得不到这只兔子,就都将饿肚子,而兔子倘若被兄弟俩抓到,命运当然会更加悲惨。
达摩停下了脚步。
他走了太长太远的路。他的脚底虽已长出厚厚一层肉用以抵抗砾石和荆刺,却还是觉得疲惫。
他传的道好像并没有多少人感兴趣,更没有太多信徒能够领会。
只因微妙之处无法用文字形容,全在悟。
很多很多年以前,摩诃迦叶体察到了释伽牟尼拈花的意义,不觉莞尔,这个故事在达摩看来已近乎神话。
世间根本没有这般人,无这般事。
他已经几乎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领会个中妙处的,岁月催人,他快老了。
他要把法传下去,要把“达摩”传下去。
“达摩”的意义是觉法,是博通。
这是个沉重的称号,很少有人能够肩负。
第一任达摩是南天竺香至王的第三子,和释伽牟尼一样,这位王子也抛却了荣华富贵,选择了这条艰涩的道路,至今已历五代,共一百二十年。
他作为第六代达摩,往往自称一百二十岁。
他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他早已忘却,他只记得自己也曾是孤儿。
没有哪个孩子会成熟到选择这条寂寞的道路,也没有哪个成年人会幼稚到坚守这份沦陷苦海的圣职。
悟道传道的过程总是痛苦,那意味着白眼、嘲讽、不理解。
人们开始失去信仰。
他曾问过一个九岁的孩子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孩子说想成为王子。
成为王子意味着高贵的血统,花不完的钱,光明的前途。
那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却已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实在。
可惜王子很少,普通人却很多。
孩子可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来接受这条规则:人生不是公平的。
暴力和贪婪是达摩一路以来见到的混乱因子,乐善好施的古风不再,乡村的人闭塞、懒惰、胸无大志,城镇的人则自私、纵欲、挥霍浪费。
他很难受。
所以他宁愿看着两个孩子捉灰兔。
他并未打算对兔子施以援手,也绝不会帮助他们捉捕生灵。
他只想做个旁观者,静静地观察事情的发展和变化。
旁观也许无法免除杀孽,却一定能够大大降低一个人的负罪感。
双胞兄弟真的长得很像,达摩一时也瞧不出二人外貌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