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最怕蛇。
她讨厌蛇吐信子的声音,讨厌蛇身躯湿滑的观感。
初新本以为那是种对死亡的恐惧,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对阿青的了解并不多。
人类对蛇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任何和蛇相似的触感都能引起身体天然的抗拒。
初新已变得越来越慌乱,一部分是因为两个软骨女人的招式他根本认不全,另一部分则源自他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
失去“七月”以后,应对棘手的情景时,他总是感到头皮发麻。
他有时会问自己:没有了剑,难道自己就无法做一个剑客了吗?
或许剑与剑客原本就是互相成就的,“七月”断裂之后,初新的一部分好像也与之俱逝。
他已被软骨女人逼到了墙角。她们认穴打穴的手法怪异,手指能从意想不到的刁钻路线中出现,初新应对起来很疲累。
她们的手和手腕根本抓不住,就像是水那般,能轻易从他指尖溜走,又会鬼使神差般流至另一处地方。
初新忽然张开嘴,猛地一口咬在了一条臂膀。
那是其中一个软骨女人的臂膀。
他咬得很重,咬下去的瞬间,他几乎能感受到下牙床碰撞在了一块儿。
女人发出凄厉的嚎叫。
牙齿一旦钉在了手臂,手臂要滑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初新像头受困的野兽,他体会到了晴死去的那个雨夜里,宋云和李梧桐殊死搏斗时那种刺激和无奈。极端的情形下,只有将身体的所有部位视作武器,才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血在唇齿间的味道,他只说得出一个腥字,不甜不苦,连带那种啃咬鲜活时的不适感。
他的脑袋里寄宿着危险而疯狂的念头:真想把那条臂膀撕扯下来,可惜他没有项羽那样的神力,手边也没有削铁如泥的武器。
被咬的软骨女人动作迟缓了,初新松开了嘴,趁另一个女人发怔的短暂瞬间,咬住了她的肩胛。她的肩胛根本没有什么坚硬的骨头,那一瞬间,初新有些好奇她们身体的构造与普通人究竟有怎样的区别。
血涌出软骨女人发白的皮肤,初新的眼睛闪动着类似的红色,里头竟还夹杂着兴奋。
他好像完完全全变成了动物。
他体内蓄积的能量,让他想仰天狂笑,尽情发泄破坏与伤害的。
两根手指依次戳中了他的肩井穴与环跳穴。
他的肢下肢瞬间没有了任何反应,他的头脑也不像刚才那样热了。
他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
午后的阳光毒辣,使人头晕目眩,陈庆之脱下了身的衣服,坐到了一棵树下,他的部下们纷纷效仿,他们的马吐着鼻息,大而圆的鼻孔挂着黏稠的液体,不安地踱着步,扯动着脖子的缰绳。
谢胜对陈庆之说道:“洛阳城里的人好像并不多。”
陈庆之笑了:“洛阳城最热闹的,永远是在晚。”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花衣裳,叹道:“这身衣服虽好,却不如白袍合身。”
谢胜不解道:“将军陈大哥为何偏爱白袍?”在说“将军”二字时,他下意识地改了口。
陈庆之瘦削的身子往后倾了倾,眼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白色是最干净的颜色。”
谢胜持不同意见:“我倒觉得,黑色才最干净。”
陈庆之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年轻人,问道:“何以见得?”
谢胜憨笑道:“黑色的衣服不怕脏,不必洗。”
陈庆之认真地听着,他没有觉得好笑,反而陷入了沉思,就好像谢胜说的是一则极其严肃的道理。
干净与肮脏,是否如同黑与白那样,是界限分明的?
就算他的白袍再纯净闪耀,他是否能摆脱自己的身份?
他能否改变自己是子先生刀刃的事实?
他站起身,想单独一个人走走,散散心,可他的下属们也都站了起来。陈庆之示意让他们坐下,他不需要任何保护和警戒。他的身体虽弱,武功剑术却不曾怕过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