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廖漆,觉得气氛有些不对。</P>
往常的这个时候,母亲应该还没有下班才对。但此刻她正端坐在沙发前,烟灰缸里满是被摁灭的烟蒂。</P>
他记得她特别讨厌有人抽烟。</P>
“回来了?”</P>
听上去,她很想希望令自己的声音温柔点,但不是很成功。</P>
廖漆没有回话,而是板着脸,穿过了烟雾走进了自己的睡房里。头都没回地用脚带上了门,将包甩在了床上。</P>
不想说话,不想回答。</P>
如果可以的话,甚至不想见到她。</P>
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的话,若不是她是自己最后的亲人的话……他都没打算回来。</P>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敲门声。</P>
“小漆,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妈妈现在有话想跟你说。”</P>
又是这样。</P>
总是这样。</P>
人们都说,在母亲面前,孩子永远都是孩子。</P>
或许事实真的是如此,但这一事实究竟是会让人感觉温馨,还是感觉恐怖,往往取决于最终选择的态度。</P>
也许马薇她自己都没有发觉,但廖漆很清楚,这是她演给自己看的。</P>
再一次,廖漆感觉喘不过气来。</P>
“开门好吗,小漆?”</P>
柔和,嘶哑,含着泪的委屈声音。</P>
她知道自己今天会回家。</P>
廖漆心想。</P>
或许她为此还打电话到人才孵化中心确认了一下。</P>
“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也知道妈妈平时是在逼你,但我都是在为你好……”</P>
知道会回来,所以她才故意在自己回家之前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好让自己在回家以后,第一时间能够看到。</P>
看到她伤害自己的样子。</P>
她清楚她既没有道理、也没有能力说服自己,她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两人之间的剪不断的亲情。</P>
所以她将这个作为了自己的武器——通过伤害自己来刺痛自己的儿子,让他能够乖乖按照自己的规划走。</P>
克制住开门的冲动,廖漆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充耳不闻。</P>
烟味随着她的声音门缝飘进了房间里,令他感觉反胃想吐。</P>
又敲了许久的门,母亲开始抽泣了起来。</P>
她不断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给了她丈夫,给了她儿子太多的压力。</P>
责怪自己没有用,不聪明,没家世,年轻的时候不努力,现在只能从事盗贩拟感电影这种不体面的职业。她没有给廖漆一个美满的童年,当年没有阻止廖漆的父亲进行义体贷,是自己害死了他……</P>
听起来好像都是自己的错,实则是在抱怨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P>
实际上,她可能对于自己最终能不能晋级公司实习员工都无所谓。</P>
廖漆突然意识到。</P>
她甚至从来没认真去了解过,普通人通过公司人才孵化中心步入公司的概率有多小。</P>
她宁愿相信公司投放的广告,然后一沓又一沓地掏钱。全然不顾自己就这么扔进水里的钱,已经能够他们家过上还算不错的日子了。</P>
她要的只是让自己听话,还不能是被迫,必须是真心诚意听话。</P>
因为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抓住了,只有她的儿子。</P>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紧自己,哪怕廖漆会因此窒息也在所不惜。</P>
门外已经是声泪俱下了,但廖漆依旧硬着心肠不开门,不做声。</P>
这是一场关乎于双方意志的对抗,倘若想让自己的未来还能看到一丝光亮的话,自己就必须挺过这个坎。</P>
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只是还没等廖漆松一口气,他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P>
“你哪里来的钥匙?!”</P>
廖漆又惊又怒。</P>
“小漆,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该这样……”</P>
母亲眼泪婆娑地坐在了床边。</P>
廖漆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了自己的怒火坐了起来。</P>
她想握住自己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P>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查了你统考的成绩……”</P>
马薇的眼泪又再一次抑制不住地流下,廖漆将头偏到了一边。</P>
“我知道不理想,也知道你其实已经尽力了……”</P>
廖漆依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P>
“是妈妈没用,每次交完报名费以后,就没钱给你买学习用的记忆体,所以要追上其他人很难……</P>
“前两天我看到了密涅瓦信息科技的广告,好像‘智晶六号’的记忆体是你们那些同学最常用的吧?”</P>
廖漆依旧没有说话。</P>
“反正妈妈也不聪明,我打算把自己的脑桥跟小脑卖给脑叶帮……”</P>
马薇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廖漆“腾”地一下站起,两手钳在了她的肩膀上。</P>
他的眼睛中点燃了愤怒。</P>
“你……你敢卖我就死给你看!”</P>
好似溺水一般喘不过气的廖漆,在与自己母亲对视许久以后,他最终从齿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P>
醒醒吧,我不是你的所有物!</P>
除此之外,他还想这么大声吼出来。</P>
但他说不出口。</P>
母亲半晌无语。</P>
又过了许久,感觉自己的呼吸终于顺畅一些的廖漆道:</P>
“你什么都不用做了,以后钱留着自己的用吧。我在海地街找了份工作,每个月400奥雷,不算提成。”</P>
他疲惫地松开了手。拿起包,打算出门。</P>
“那学校……”</P>
他听到了母亲绝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P>
“之前那个总是过来找事的家伙……”</P>
廖漆说的是班上一个来自负一层的家伙,家里做拟感电影生意有点小钱。因为知道他母亲的工作,所以平时有事没事会给他找事。</P>
他早就忍够那家伙了。</P>
“我今天回家之前,给他套麻袋来了顿好揍……揍了一个黄金会员的公子哥,人才孵化中心之后大概会给我记过除名吧。”</P>
他如此说道。</P>
说完,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P>
“廖漆!”</P>
走到门口以后,他听到了自己的母亲喊起了自己的全名。</P>
回头,廖漆看到她举起了摆在桌上的那个玩具。</P>
动画《猎鹰侠》的周边,限量版的水晶手办——很贵很贵,不是他们这种家庭会舍得买的东西。</P>
廖漆记得,这是当年自己的父母,为了让自己能渡过一个最美好的十岁生日,而咬牙买了下来的。</P>
因此,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视若珍宝的东西。</P>
若一切都能像当年该多好,若自己的父亲还活着该多好。</P>
若这个家还完整该多好。</P>
不然也不会扭曲成如今这个样子。</P>
“你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P>
她浑身颤抖着威胁道。</P>
虽然是威胁,但廖漆知道对方比自己更惧怕这点。</P>
只是假如自己不这样做,不狠心离开,他们将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病态的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