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手忙脚乱,慌得手中的杯子都拿不稳,连连翻倒了两个杯子,第三杯才算倒上水端到床前。
老郎中口渴难耐,喉咙有些嘶哑,撇了一眼十万八千里的北辰,道:“近点!”
北辰这才反应过来是老郎中要喝水,忙递上,一杯水润喉,刹那间舒服了,老郎中手下如同绣花,又开始缝合起来。北辰硬着头皮给他断水走那么近,虽然清楚的看见左木白的伤,但他看不得老郎中手里的针线在背上一挑一挑的,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不敢直视,心里狠狠道:“毒不过黄蜂针,狠不过郎中心,这怎么下得去手?”
不知又过了多久,蜡烛都燃尽了三只,老郎中终于停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指着桌上的药箱道:“把如意黄金散拿来!”
北辰不敢怠慢,药箱里瓶瓶罐罐翻了一通,找到两只鹅黄色小瓷瓶,递到老郎中手里,他望了一眼左木白的背,密密麻麻的针脚,一条条黑线,像爬满了虫子,瞬间脸皱了起来。
老郎中拔掉瓶塞,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百草清香,他对着伤口轻轻的洒着药粉,一边交代道:“如意金黄散有消炎生肌、止血止痛的功效,每天上一次药,换药之前用紫背天葵和地皮消烧一锅水给他清洁创口,有助于化腐排脓、生肌敛疮。”
安则清颔首应诺。
北辰道:“多谢大夫,云梦台什么都有,有没有最好的方子?多少钱都可以!”
老郎中听若未闻,继续交代道:“他现在不宜移动,好生静养着吧,老夫写个方子给你,内服外用配合治疗,什么时候能醒,就看他自己了!好在没有性命之虞!”
安则清放下烛台,朝老郎中深深一躬:“多谢大夫!”
北辰是不愿左木白留在这的,他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涨红了脸拒绝道:“不行,城主不能在这,要养伤也是在做梦台,照顾得更周到!”
老郎中弯着身子用力缓缓站起来,踉跄着脚步走向药箱,他这一坐就没有起来过,浑身的骨头这时候都是僵硬的,他放下针线、镊子,吃力地向后抻了抻腰,轻轻拍打了几下腰椎,又着手执笔疾书开方子,边写边道:“你要搬就搬,把他搬死了,可别怪老夫没提醒过你!”
北辰脸色一沉,听老郎中这话不像玩笑,不敢再固执,只好同意将左木白暂时留下养伤,但他又道:“留在这可以,西院被征用了,我会派人过来十二时辰照顾,闲杂人等不得踏入西院!”
这句闲杂人等明显是说给安则清听的,他神情语气淡定得就像一个闲杂人等,道:“北副将随意!”
老郎中咧嘴无声大笑:“这就对了嘛,谨遵医嘱!”
老郎中收拾好药箱,双手总算得空了,他举手撩开脸前几根散乱的银发,轻轻别在耳后,这样就不会挡视线了,他背上药箱就走。
打开房门,外面已然黄昏了,那群红衣“女汉子”竟然一个都没有离开,歪七倒八地坐在院中,见老郎中开门出来,纷纷起身,一脸肃穆地盯着他,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屋里人的伤势,老郎中率先道:“老夫怎么来的,把老夫怎么送回去!顺便把诊金付了!”
张骁糊里糊涂的,连连眨了十几下眼睛,他没听错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道:“你这老头……”
话未说完,廊下的安则清厉声道:“张骁,不可无礼,去套辆马车来,派人把大夫送回去,诊金付双倍!”
张骁悻悻然应诺,急忙闪身朝马厩方向跑去。旋即,廊下传来北辰的喝令声:“来人!”
原来北辰不是一个人来八荒武馆的,一声喝令,从院门外进来两名锦衣华服的佩剑修武卫,拱手而立,听候差遣。北辰喊道:“传令下去,云梦台十二月即刻到八荒武馆侍疾,再派五十名修武卫看守西院,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十步!”
修武卫领了命速速退下。
这时,人群中一名年轻男子低声微愠:“岂有此理,把这里当云梦台了?”
北辰脸色顿时煞白,扭头瞪向声音来处,咬着一口牙,道:“你说什么?”
安则清踱了两步,靠近北辰道:“没事,北副将也是保护城主大人心切,西院就暂时征用吧,八荒武馆的教头、学员们就不要来打扰!”
当馆主的都发话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推推搡搡,陆陆续续地离开西院,他们也是担心屋里那人,更多的,是担心他会不会死在八荒武馆,会不会连累他们掉了脑袋。别的不提,就说他捡回一条命,醒过来会不会找他们算这笔保护不周的账?
北辰瞥了一眼一旁的安则清,不耐烦道:“我刚才说得是不够清楚吗,还是安馆主听不懂?闲,杂,人,等!”
安则清颔首,对这个鹊巢鸠占的人毫无怒意,反而面带微笑:“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北辰阴阳怪气道:“多谢,有十二月照顾城主大人,我最放心,不牢安馆主费心了,请管好你手下的人,没事别来扰了城主清静!”
安则清刚想开口,北辰又道:“怎么?安馆主不会觉得云梦台的十二月照顾不好城主吧?”
安则清确实没有这么想,他不过是想说明他要来看望左木白,道:“能在云梦台当差的断然不会是无能之辈,我只是想……”
北辰没空再听他说下去,抬手示意他闭嘴,勃然变脸,时白时红,愠怒道:“想也是白想,我再说最后一遍,闲杂人等!”
双方陷入无声的僵持,片刻,安则清默默地踱下台阶,离开西院。在自己的地盘,既然被灰溜溜的赶走,他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
十二月,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夜幕铺开,气温陡降,十二位梳着中分双髻,两边扎成扎发,前面的发抿成柔顺梳发,发尾编成两条麻花辫垂于身前,着一袭浅粉色狐裘斗篷的婀娜女郎整整齐齐地列队穿过回廊进了西院。
这就是北辰点名的十二月:初阳、花朝、暮春、麦月、盛夏、林钟、孟秋、桂秋、玄月、新冬、子月、腊月。
她们整整齐齐列成四人三排的方阵,齐刷刷向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北辰屈膝施了一礼:“见过副将大人!”
北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道:“你们轮流值守,十二时辰寸步不离的照顾城主,有什么情况立刻汇报,记住了吗?”
十二月齐刷刷道:“记住了!”
西院的院门外、阁楼上,三十步一人的站满了修武卫,时不时的走动巡逻,将西院围得像个铁桶水泄不通。
自从西院出来后,安则清始终坐在东院的屋顶上,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西院。他垂首沉思,安静得像一座石像,似在想西院那个人,似在想文馨的处境,似在想黑衣人。
正想得出神,脚下传来北辰阴阳怪气的叫喊:“安馆主,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下来说说清楚吗?”
安则清凝神注视了眼,脚下的人背对着他,他起身双臂一振,轻轻跳下屋顶。说清楚,他也不知道怎么算说清楚,凶手奇异的功法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并非玄门武功,北辰不是玄门中人更不会懂。
北辰见他半晌不出声,又道:“是什么人干的?”
事已至此,安则清只好将夫子巷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相告。
但看安则清浑身皮都没有破一寸,北辰发出一声十分邪魅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随即面色一变,戛然而止,围着安则清绕圈阴森道:“安馆主真是好彩,城主受了重伤,随行的人无一例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偏偏你安然无恙,是那凶手有意放你一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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