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继续在寂静的小巷里吹动他穿过两条小巷就要走出一条深长而狭小的胡同。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两只大手卡住了他的喉管。多么憋闷呵他一丝一毫也喊不出来了。
接着不知怎的他已经被人架到了一辆昏黑的汽车上。
这下子他更加吓昏了。“完了”他在心里想。“完了。江华他们要执行我的死刑了……”他还在闭着眼睛想:“也许他们还会放掉我――我我可再不干这种勾当了……”
“郑君才你这无用的蠢才!”这个声音一喊戴愉猛地睁开眼睛笑了。这个声音是谁?这不是员江华这是他的情妇兼上级王凤娟。她大概在和他开玩笑在惩罚他不常去找她……于是他开始在黑暗中摸索想去握住凤娟的手。谁知就在这时一条粗大的麻绳已经套在他的颈脖上而且越拉越紧。他再也喊不出声音来可是他却还能够听到王凤娟的声音:“你这废物!连一个王晓燕都斗不了!连一个王忠都领导不好!把北平的学校闹得一团糟……”她突然把声音提高“送他回老家!给他一个整尸!”
汽车飞驰着开到了郊外。在荒漠的昏黑的野地里戴愉又被从汽车里摔了出来。惨淡的星星仿佛嘲笑般的还对他僵硬的尸体眨着眼睛。
王鸿宾教授在他朋友狭窄的屋地上背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显得很烦躁。
默然不语的王晓燕低头坐在小桌旁。她的面容消瘦憔悴像忽然长大十岁似的苍老了。
这样的情况似乎继续很久了因此王教授不耐烦地站住脚步问晓燕他虽然烦躁却又竭力压低了音声:“晓燕不应该叫爸爸这样着急呀!有什么事你就讲吧――你为什么这样痛苦?警察局为什么突然到我们家里来搜查?幸亏你不在我也不在。可是我们却都逃起难来。看样子这其中必有缘故。”
“爸爸请你不要告诉妈妈!”晓燕抬起头来用她深深悲哀的眼睛无力地瞅着父亲焦灼的面孔。可是还没张口她又被泪水咽住了。她用双手掩住脸断断续续地说“爸爸我对不起你们我辜负了你……妈妈……对我的希望……”
王教授的面孔变色了。他绛紫脸膛由深红变成了灰白。他不知女儿生了什么事竟这样伤心、这样绝望。他颟顸地蹲在女儿身边用大手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喘吁吁地说:“燕好孩子别这样……是郑――你们间有什么问题生了吗?我看你们近来时常吵嘴……”
“爸爸”晓燕霍地站起身来在她绝望的悲伤的眼睛里忽然迸放出一种狠狠的坚决的光焰“他不是人他是狼!是奸细!是叛徒!他毁了我!――我什么都完啦!”她一头倒在一张小床上痛哭起来了。
王教授惊愕地摘下眼镜又戴上戴上又摘下。他慌乱得两只大手不知做什么好。站在女儿身边怔了半天他才轻轻扳起女儿的头慈祥而又怜悯地小声说:“好孩子!好晓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丧了良心来捕我们的吗?你详细点告诉爸爸。不不要说也可以了。我明白了!……”王教授抬起头突然把手一挥把眼一瞪好像戴愉就站在他面前他懔然地呸了一口道“我明白了!奸细叛徒原来是伪君子是无耻的走狗!晓燕我猜得对不对?要是这样我们又何必气愤呢?他当他的走狗我们干我们的工作量他还能怎么样我们?最后再看谁胜谁负好了。”
“不不他已经死了――已经被人弄死了。”晓燕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这句话不禁又叫王教授大吃一惊。他连着大声咳嗽了几声瞪大了眼睛。“这一切真是奇怪!真奇怪!好像传奇一样。晓燕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没有回答。晓燕倒在小床上不再哭泣也不再讲话。从她苍白的脸孔、从她紧咬着的嘴唇上可以看出这时她的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着。她要把这个无耻的人从她的记忆里赶出去永远赶出去。她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罪恶的人还要为他伤心流泪呢?让这一切都像噩梦一样消逝掉――永远消逝得无影无踪吧!
“燕可不要消极呵!”王教授坐在一把椅子上也渐渐冷静了。他担忧地看着女儿小声说“现在形势的展很快正需要你们青年人加倍的努力奋有为。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吧!一切重新开始。哦还没有问你方面不怀疑你吗?还可以相信你吗?”教授皱紧双眉庄严地追问了一句。
“爸爸我和林道静又和好了。”晓燕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们失和都是‘他’闹的。你问还相信我吗?相信!完全相信!不是党来挽救我我就真的完了。”晓燕克制着竭力克制着才没有使自己又哭出声来。可是她妈妈却哭着把她抱住了。王夫人就在戴愉走后的当夜得到晓燕写来的通知也和丈夫一同逃到朋友家里藏起来。刚才她隐身在窗外听晓燕父女谈了好久她为女儿痛心也为自己感到羞耻。想到为女儿和郑君才行订婚礼的那幕戏她被悔恨和悲伤攫住了。她奔进屋来一把抱住女儿流着眼泪说道:“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可怜你年纪轻轻……都是那个该死的畜生!”
晓燕这时反而冷静了她安慰着妈妈:“妈妈别难过。我已经不难过了。有社会舆论的声援那些坏家伙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你们可以回家去住了。现在小林在等我我们的工作很多。听说北平学联将要动一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爸爸你知道了吗?”
这时女儿脸上的坚毅的充满信心的神情使父母的心上感到惊奇也感到安慰。尤其是王教授他看着女儿擦了把脸站起身就走的那种绝不回顾的、好像一切的污秽、一切的阴暗与不幸都远远地落在她身后的姿态他欣快地长出了一口气像对妻子、又像自语似的说道:“暴风雨又要起来了!看这些年轻的鹰是多么勇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