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你不渴,我可渴呀。”姑母轻轻地笑着说,“今天给老财家锄了一天小苗,我这老骨头可是又累又渴。”水很烫,姑母端起一大粗碗水一边吹着一边喝着。道静望着她,不禁又呆住了。她从来还没有下地劳动过,不知“累”是个啥滋味。看见姑母那个疲惫劲,她的心里开始感到惭愧不安。她——姑母,白天给财主干了一天活,晚上还去接她,为她奔走好几十里,而且这么大年纪,走在黑夜的乡村小道上……
不知怎的,道静的眼睛潮湿了,望着那张慈祥的黧黑的脸,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晚上,道静和姑母合盖着那床唯一的被,合枕着那个唯一的大枕头,姑母头一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了;可是林道静却睡不着。她将要在哪里安身?姑母把她带到这里来,可什么也没对她说。她今后怎样生活下去?将要做些什么事?她什么也不知道。灯早熄了,月光也西移了,小屋里除了姑母轻轻的鼾声和远远的几声狗叫,什么声息也没有,可是林道静却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几次想翻身,却又怕吵醒姑母。她忍耐着、再忍耐着,就这么失眠了一夜。
天亮,等姑母醒来时,林道静已经烧好了开水和洗脸水。
她把一个小铜脸盆放在又当床铺、又当桌子、又当椅子的炕沿上,高兴地对姑母说:“您睡得真香。您还渴么?开水已经烧好了。”
“闺女,你真是个好闺女呀!”姑母拉起道静的手,乐得眉开眼笑,“唉呀,我这苦老婆子也享起福来啦。”
“姑母,咱们将来都会享福的——到了咱们那个社会。您说对么?”
“是呀!是呀!”姑母连连点头,“不过眼前有人给我烧口水喝,我也就够乐的啦。”
姑母做饭,道静烧火,吃了一顿棒子面饼子、小米粥之后,姑母才告诉道静说:“我给你找了个老财家里去教学。你愿意去么?”
“什么?到老财家里去教学?……”道静吓了一跳,惊奇地瞅着姑母。
姑母眯缝着眼笑笑:“对呀,高门大院、青梁瓦舍的地方不好么?”
“不,姑母,我不愿到这种地方去!”道静第一次噘起嘴巴来了。
姑母拍着道静的手背笑着说:“闺女,你闹拧啦。我叫你到这个地方,不是叫你去享福,是叫你去工作呀。这个老财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大劣绅,有二十多顷地。他家有两个孙子、孙女,要找个女先生去教书,我就托人给你介绍去啦。这是个好机会,你就去吧。”
“我去了能做什么工作呢?我不去侍候地主们。”
“去吧,好闺女。”姑母像哄小孩似的,声音充满了慈爱,“你到他家里去是有用处的。回头我送你去,在半道上,会遇到一位王知礼先生,他是县里的督学。他再把你领到财主家去。你就说从天津来的,高中毕业生。别的,王先生会跟你说的。咱们这就走吧。”
道静睁大乌黑的眼睛瞅着姑母的脸。从姑母那慈祥而又坚定的声音里,她感到一种力量,一种非听从不可的力量。于是二话没说,又换上她自己的衣服就和姑母站起身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