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亚瑟又看向了擀面杖的方向，默默地往来时的路挪去……</P>

白纸上，墨人们依旧还在厮杀，先前一片黑暗的时候还看不大见，现在，亚瑟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打斗场面——以及在残酷厮杀中漏出来的些许残渣。</P>

没错，残渣。</P>

他现在得靠这些残渣卷土重来。</P>

对于深陷白纸困境的墨人来说，像亚瑟这样的存在已经脱离了它们的手所能勾到极限距离，他简直就是来自另一次元的生物。</P>

自由！</P>

是的，即使支离破碎，身体残缺，亚瑟仍然拥有着宝贵的自由，至少，相对于白纸墨人而言，他是自由的。</P>

如饥似渴，亚瑟面饼状的身体缓缓游动，从沙砾中捡拾起那些碎屑，填补自己身上的孔洞，一边吸取着上方滴落的墨汁。</P>

“呵呵呵呵……”</P>

放声大笑，亚瑟像是一个收获颇丰的拾荒者，恬不知耻地利用着白纸墨人打斗中漏出的残羹冷炙，一点一滴壮大自身。</P>

重生的喜悦……</P>

在知道了这可能是自己仅有的身体之后，原本不在意的些许墨汁也让他倍感珍惜。</P>

即使从这具身体上所能感受到的生理反应相当单薄，但对于此刻的亚瑟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充实了。</P>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把水盆墨人全宰了，说不定现在还能多留下一点……</P>

算了，以前的事情想了也没用，体积变大的自己也会更加显眼，说不定半路上就被什么诡异白纸生物吞噬了。</P>

头顶上方，一些白纸墨人察觉到了亚瑟的存在，它们直勾勾地望过来，一边还不停地用手脚撕扯同类。</P>

可惜，它们能做到的也只有瞪视了。</P>

只要亚瑟不傻到主动凑上去，这些被白纸束缚的凶残生物就没法触碰到他，它们的邪恶残酷只能在近乎平面的世界中运行。</P>

这放到立体世界的生物眼中，哪里还有半点凶猛，只不过是一群蠕动的可怜虫罢了。</P>

“嗝！……谢谢你们，我总算能动了。”</P>

亚瑟活动了下手脚，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P>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凶神恶煞却拿他无可奈何的小家伙们，心中多少涌现出一些异样的情感。</P>

比起这个荒诞的世界，即使是最邪恶的生物，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P>

底层世界很黑暗，也很寒冷，这里一片荒芜，被空寂和毁灭的阴影笼罩，万事万物都只能在无尽的时光中等待彻底的腐朽。</P>

无机质的废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陌生，带来生硬的刺痛，但生命的意志却会让人感觉到熟悉和温暖。</P>

哪怕是恶意，也是温暖的。</P>

它让人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处在原先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中，没有被眼前的荒诞所击垮，没有被虚无冲塌。</P>

“谢谢，我会把你们全部吃掉，你们的厮杀，沉沦，痛苦，都将到此为止。”</P>

亚瑟脸上露出阳光的笑容，他凑近几步，抬起手，迅速地揪住了一只墨人的脑袋，接着就像拔萝卜一样把它往下一扯。</P>

当然，这个动作并不是为了帮助它脱离——事实上也不可能脱离得了，它的身体已经与白纸，与其它墨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这些存在一同构成了眼前这个难以言喻的巨大生命，一种超然而又可悲的融合生命。</P>

被暴力撕扯下来的白纸墨人摔在沙地里，它的身体严重缺损，只剩下半边。</P>

触及到沙子的瞬间，墨人出现了长久的迷茫。</P>

它那断裂的肢体有如上岸的鱼那般，顺着惯性疯狂舞动，却再也触及不到曾经熟悉的事物。</P>

不再有斗争，不再有沉沦。</P>

但是也不再有生命。</P>

生命……生命？</P>

墨人混沌的意识恢复了一丝丝清醒，它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站着一个与他很像的生命。</P>

那个生命正在冲他笑。</P>

笑……</P>

笑是什么？</P>

笑会打我吗？</P>

笑会吃我吗？</P>

——“幸苦了。”</P>

声音时远时近，分辨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P>

——“你能一路旅行到这里，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敢与毅力。”</P>

啊啊……</P>

——“现在，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了。”</P>

——“晚安”</P>

白纸墨人怔怔地看着上方张逐渐变大的嘴，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些许的安心感，如同回到了深爱之人的怀抱。</P>

我……可以休息了。</P>

舞动的残肢停了下来。</P>

现在去看，它是如此的单薄，像是完成了繁衍使命的蜻蜓一般，在疲惫的数次振翅之后完成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飞行，缓缓落到叶子上。</P>

这样的蜻蜓再也不会进食了。</P>

它将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死去，回归那孕育它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