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15日
连海市北城郊雄鸡岭的风伴着烟雨像个喘息的老人一样呜咽着。一条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伴着唢呐徐缓的节奏行进至位于雄鸡岭山腰的墓园,排成三列双手捧着哭丧帮跪在墓园最东的一座墓碑前。
伴着丧礼主事的一声:“莫山!莫山!莫山!到了!”莫羽风的父亲额头触地把骨灰盒举过头顶喊道:“爸!以后不要迷路!到您新家了!!”,父亲声音刚落,丧礼主事接过骨灰盒,放进墓碑前的坑里,随后喊道:“封棺!众孝子与事主告别!”众人依次跪拜,说吉祥话后。三三两两的往山下走去。
这是连海市的丧事习俗之一,而另一个却是逝者的遗照供奉于逝者去世时候的屋子三年。
“爸!爷爷的遗照您没拿。”莫羽风冲到父亲的面前吼道。
啪!莫羽风的脸上多了一道手印。
不拿遗照,在连海市人的眼里是很不孝的事情。莫羽风的一声吼招的众人停留了下山的脚步,看着莫羽风的父亲。
他父亲气愤的跟他说:“你别多嘴!赶紧回去,不许拿。”说完不顾众人的眼光,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走。
莫羽风呆在原地,眼角泛出泪水,咬着牙哽咽着,不知所措。这时,妹妹走到莫羽风的身边,挽着莫羽风的手臂轻声的说:“哥,走吧。”
许久。
丧礼的酒宴已经开始了。痛失亲人,朋友的人们少了不少哀痛,与熟络的人共坐一桌交头接耳的聊着,每一桌碟子里的菜都有没动,有时候时不时的看着主桌的位置。位于院子中间的主桌的8个人一直默不作声,大家都在等着主桌主位和主桌客位的人到来。
“妈!我好饿!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一个男孩子拿起筷子歪着头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女人问道。
这个女人一手抓住孩子握着筷子的手腕,一边打着孩子的手说:“放下,放下,一点规矩都没有。小东西,别总给我惹些招人嫌的话。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爸看看。”说完拿起手机看着院子门外准备拨号。
这时莫羽风的父亲正好走了进来,边向跟他打招呼人招手,边走到主桌的主位身体侧倾贴着主位左边的中年妇女问道:“姐,羽风还没到吗?”“孩子回来之后哭的厉害,被扶到屋里睡觉了,你去叫一下吧”
“霖霖,你去叫一下你哥。”莫羽风的父亲说道
他坐在父亲的边上,没有一丝言语。现场有人看到主桌的位置人坐齐之后一小阵喧闹,好像是相互告知各位安静后,整个酒席现场鸦雀无声。主事见主桌人来了,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至亲都站起来,大家把酒杯倒满,走到大门外面,长子长孙跪第一排,同辈的站在第一排两边。后面长子同辈的,再后面长孙同辈的依次跪好。莫振华,目前你家就三代人没错吧?”说完主食看着父亲问道。
莫羽风的父亲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率先起走,众人依次跟着莫羽风的父亲走出门外,按照主事说的进行着。
主事弯着腰,小声的对他父亲说:“好,振华喊你爸记得吃饭。羽风你的酒不要跟着你爸敬酒,其他人跟着振华敬酒给老先生”
莫羽风的父亲把酒杯举过头顶,大声喊道“爸!记得吃饭!”说完从左向右把酒撒在地面,众人跟着把就洒在了地面,后面请来哭丧的人也跟着象征性的哭了两声后,现场又恢复了安静。
“羽风,起来。把酒杯举高,昂起头,对你爷爷说‘后世繁荣,爷爷放心’,然后叫大家掷杯。”主事边扶起他,边说道。
此刻的他虽然站起身来,但整个人像是灵魂被带走了一样,双手捏着酒杯,一动不动。主事用手轻轻的拍了两下莫羽风的肘部,这时他才看着主事,好像刚刚的话他并没有听到。
“来,羽风把酒杯举高,昂起头,对你爷爷说‘后世繁荣,爷爷放心’,快一点,大家都在等着,时候不早了。”主事有点安慰的轻声跟他说。
他把酒杯举过头顶,抬着头,对着天喊着:“爷爷放心!后世一定繁荣!”说完把酒从左至右撒向地面,接着把酒杯掷在了泥土地上。主事见状忙说道:“大家掷杯,大家掷杯。结束入座,我放完鞭就可以吃饭了。”
伴随着鞭炮声,众人有的拿起筷子夹着菜,有的端起酒杯倒着酒,而主桌上的父亲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他左面的妇女轻声说:“那个,他姑啊,你就跟羽风说一下咱家以后的安排吧。”此时的主桌上,坐在莫羽风左手边的男孩已经饿的不行,像一只小饕餮一样指挥着他的妈妈夹着桌上他爱吃的菜给他,有的甚至来不及等妈妈放到碗里,就起身张嘴接过了筷子上的食物。这个男孩是莫羽风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夹菜的女人便是那个11年前让莫羽风生母决定离开莫羽风爸爸的女人。
“我才不去说,这种事,你自己想的出来就应该说得出来。”姑姑恼怒的看着父亲,愤愤不平的说道。
莫羽风姑姑的这一举动,让他的父亲难堪不已,父亲拍了拍莫羽风的肩膀,跟主桌上的人说“大伙先吃着,我跟羽风说点事。”语毕,父亲的眼神与妻子对视了一下,莫羽风站起来,跟着父亲一起往卧室里走去。
父亲进屋随即坐在床边。
一边摸索着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一边指着床对面的椅子示意莫羽风坐下。长期的生活方式以及这个家庭的环境,让羽风这个内向的孩子很会察言观色,他好像知道了他的父亲准备与他交流的内容,这使他心神不宁,他不停的捏着棉衣的衣角,眼睛空洞洞的盯着窗外。这时,父亲点上烟,咳了咳提高了嗓门,抡着语调说道:羽风啊,你坐,爸跟你说一点事。语落,他回过神,挺了挺腰,长叹一口气,坐在了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捏着棉衣的拉链链子,低着头,准备听父亲即将告诉他的事。
父亲说:羽风,爷爷刚过世,本来想缓几天跟你说的,但是你阿姨不答应。父亲吸了一口烟,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道:你也是大孩子了,爸的情况你也多少了解一些。县城里的房子就这么大,爸也还要工作,总不能住在乡下。以后啊,你要是想爸了,你就让你姑打电话给爸,爸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他抬头看看父亲,默不作声。父亲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看着他说:“羽风,以后你的学费和生活费爸每个月都会交给你姑姑的,你要用心的学习,要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
“霖霖到那,阿姨对她不好怎么办?”他打断他父亲的话,盯着他父亲说。
“那边已经跟你阿姨商量好了,霖霖住的地方和上学的学校爸都会安排妥当的,爸单独跟你说是因为你是哥哥,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这里的条件,你一个人能适应,但是霖霖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县城里的条件比这里高强一百倍。所以你做哥哥的,为了妹妹好,要劝劝你妹妹,乖乖的跟爸进城。知道了吗?”
莫羽风听了他父亲的安排后,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处境自己是清楚的,因为父亲再次成家的原因,父亲应与冯云婚前提的条件,搬到县城里。他与妹妹一直跟着爷爷生活。如今爷爷去世了,他与妹妹莫羽霖的依靠也只有他的父亲,父亲在县城里一室一厅的房子本身就已很拥挤,而爷爷的遗嘱在宗家们的见证下把房子留给了他,这房子便是他莫羽风的。这使得后母提出卖了老房子在县城买套三室的房子两孩子接到城里的想法破灭。另一面,后母一直视他与莫羽霖是累赘,爷爷的决定更是惹恼了后母,所以各种方面看来,父亲能提出把他留下,让莫羽霖进城,这已经比他预测到的事情好了很多。
父亲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抬起了右手捂住眼睛揉了揉,擦去泪水看着父亲的眼睛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霖霖说?”
父亲回答他:“我等一下出去,让霖霖过来找你,你跟她说吧。那丫头从小就只听你的,我跟她讲,她一定会闹得的。我跟你阿姨打算席散了就回去,这几天办事,单位里耽误了好多工作,外边还有那么多人呢,闹起来也不好看。”
莫羽风站起了身,面对现在的处境,他没有了刚才进屋时候的忐忑不安,心中反而坚定了起来。也许是被父亲抛弃的事情使得他的恐惧被恨给占领,他看着他的父亲颤抖着问:“你,不要我了吗?”
房间里因为连续几天烧纸加上父亲刚吸完烟,长期未通风的空间因为莫羽风的一句“你不要我了吗”,使得父亲听到他的话,有着窒息般的错愕。“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莫羽风这一次很平静的看着他的父亲问。
父亲说:“傻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爸怎么会不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