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霎,贺云泽像是被人放逐在真空状态下的囚徒,不得呼吸。
他想怒吼,告诉白皎:你这个傻瓜,贺东恒根本不爱你,从头到尾你都是他利用的棋子,是他竖起的挡箭牌!
可他忽然悲哀地意识到,就算知道真相,她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放弃。
他前所未有地嫉妒起一个死人。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被人剖开扔进荆棘里,千万根硬刺将他扎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粗糙的砂纸,如同一团燃尽的火焰,只剩下一捧冷冰冰的灰烬。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1
他的舌尖品尝到苦涩的气息。
贺云泽换了个话题,敲了敲轮椅扶手,笃笃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他说起自己未来打算:“我准备做手术,治好我的双腿。”
白皎闻言惊喜抬头,知道他在这件事上有多固执,于是开心地赞同道:“好啊,你能想通真的太好了。我以前就经常在想,要是你站起来,肯定会很高,做完手术,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英俊多金的大帅哥!”
“迷倒万千少女!”她夸张地比划起来,眼里不掺丝毫它意。
贺云泽默默听着她的畅想,忍不住在心里问,那你喜欢英俊多金的帅哥吗?
他又想,她肯定是喜欢的,不然不会这么欢喜。
他不会告诉她,他的改变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是第一次,看到她飘逸灵动的舞姿时的自惭形秽,是她受伤时,困在轮椅上的无能为力。
贺云泽忽然发现,他一直固执坚持的东西根本不是所谓的复仇,是他对自己的囚困,他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狭小的轮椅上。
现在他想走出去,为了她,为了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受伤,而他,却连触碰她都不可能。
他温柔地凝视白皎,笑容在眼中漾起,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他压在心底,我会退回原位,我会默默守护着,只要能够看到你。
可他不知道,人是贪婪成性的动物,他只会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渴望。
欲壑难填。
【剧情逆转值:85%】
*
八个月后。
灯光绚烂舞台上,摇臂镜头兢兢业业地进行直播,这是某家电视台进行宣传的直播典礼。
白皎在后台,作为一名舞者。
她的伤势早就养好了,跟着师父王芳华进行排练,中间参加国内舞蹈界至高荣誉华彩杯表演,以独舞《扇舞丹青》获得华彩杯青年组第一名,在业内一举成名!
这次电视台直播表演,白皎就是在老师的极力推荐下,拿到一场独舞,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在外界面前表演舞蹈。
好了。”化妆师落下最后一步,后台半步,惊艳无比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
眼前人黑发梳成飞天髻,珠玉宝冠灼灼其华,她的脸颊丰润妩媚,细眉修长,眉心一点朱红花钿,唇色红艳,精致的短璎珞环佩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过于浓艳的妆容毫无俗艳之气,反而有种圣洁空灵之感。
她露出雪白的双肩,橙红色锦缎缠绕包裹住胸部,下身则是橙绿双色面料的薄纱长裙,裙摆及至脚踝,走动间可以看到白皙精致的赤)裸足尖。
在她腰腹又裹着一件及臀短裙,用系带固定在腰间,配合缠绕双臂几圈的长且窄的蓝绿披帛,轻薄的材质仿佛随时都要随风飘荡。
但凡对舞蹈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这一套神秘且浓墨重彩的绚丽服饰,分明是敦煌风格。
白皎今天要表演的,正是水下《敦煌飞天舞》。
精致的服化道完美还原“西域风情”,既柔和了中原的温婉柔情,也有西凉乐舞的婀娜多姿,更有龟兹乐舞的风情万种,衬得她整个人瑰姿艳逸、灵动飞扬。
主持人很快便念到她的舞蹈,镜头照在澄澈的池水中,透明玻璃建造的水池,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拍摄出水下舞者的各种姿态。
这次的飞天独舞时常三分钟。
普通人看来时间并不长,甚至还有些短,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前提,这是水下憋气三分钟,各种高难度动作同时进行。
平常在陆地进行敦煌飞天舞表演已经很难,更何况是在随波逐流的水下,将动作精确到一毫一厘,即使是专业舞者,也是极为艰难的挑战。
需要体力和舞技完美融合,力度透过肌肉一寸寸爆发,收敛。
正式出演之前,白皎已经排练过不下上百次,几乎每一天,她都在水下排演,泡到肌肤发皱泛白。
她轻轻呼吸,再睁开眼,已经全身心投入其中。
幽暗的舞台营造出奇诡的画面感,直至灯光逐渐亮起,四周虚拟投影出繁复华丽的敦煌藻井图案,莲花火焰云纹遍布其中,刹那间,仿佛让人置身于黄沙漠漠的敦煌莫高窟。
敦煌飞天舞中的飞天,即是菩萨也是仙子,在莫高窟七百多窟中,有四百多窟藻井之上遍布飞天。
下一刻,她轻盈入水。
流水无形人有形。
镜头前,她身形微沉,裙摆飘托出曼妙身姿,出胯、冲身、折腕、提膝,在无边水波中,形成一道道曼妙的曲线。
飞天舞是敦煌舞蹈中最轻盈、最优雅的代表,需要舞者从头到尾进行扭曲,不断调整身形体态。
她周身萦绕着长长的蓝绿飘带宛如祥云飘荡,明明是在沉重的水下,却如飞翔天空的仙女一般,神态天真烂漫,一颦一笑间,展露出婀娜秀美的体态。
水中光影重叠,洒在她娇艳秀美的脸庞上,细软的腰肢上,修长的双腿助水倒踢,身形如同一片羽毛,轻盈飞起,无论是直播间,还是现场,无数人屏息凝神,全身心沦陷进这场视觉盛宴
中。
可以预见,这场表演过后,白皎这个名字这场舞,一定会破圈疯转。
一舞结束,她破水而出。
虽然现在已是夏天,室温并不低,她还是接触空气的一瞬间,感受到没骨的寒凉,雪白柔软的肌肤上,晶莹剔透的水珠簌簌滚落,被等在后台的助理飞快拿毛毯裹住。
周茹:“白姐,你没事吧?”
白皎摇摇头:“还好。”
她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便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实在没力气去想其他人。
防水的妆容立刻被擦掉,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雪白小脸,潮湿的黑发披散在腰间,滴答滴答垂落水珠。
周茹立刻递上准备好的热奶茶:“白姐,你先抱着奶茶,暖暖身体。”
她压抑着激动的神情,观看完整场表演,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她都能看出来,这表演叫人惊艳至极!
“白姐,我刚才看见你表演之后,发现台下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他们都快被你给迷死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边帮她褪下各种首饰,白皎终于轻松一些,窝在毛毯里,忽然,周围声音都安静下来,仿佛一刹那,全世界都凝滞了。
她好奇地沿着那些人方向看过去,眼睛瞬间睁大——
贺云泽。
他穿着黑衣长裤,气质卓绝,终于摆脱轮椅,步伐平稳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她身边停下,微微俯身,柔声说:“我回来了。”
白皎捂住嘴,一时间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距离他出国手术,已经过去了足足大半年,他竟然回国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嘴唇张张合合,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
贺云泽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手指,又怕她发现,他的欢喜太过激荡,仿佛心头也有一股暗流涌动。
二百七十六天三个小时十八分。
他在心里默念,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异国他乡,他靠着一遍遍关于她的回忆度过漫漫长夜,无时无刻都在期待,还有多久能回家,见到她。
无论心头再怎么激荡,贺云泽脸上也挂着明朗的笑,朝她张开双臂:“好久不见。”
白皎连忙拒绝:“别抱,我全身都是水,会把你衣服弄湿,万一感冒了就完蛋了!”
她边说边躲,贺云泽毫不犹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没关系。”
他开朗了很多,像极了这个年龄阶段的年轻人,白皎仰着头想。
然后是被人紧紧抱住的羞赧和紧张,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别抱我了,我快窒息了。”
她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震动的胸膛抵着耳朵,震得她耳尖酥麻一片。
此时,她身边的周茹觉得有点不对劲,反复打量拥抱的两人,或许是云先生之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不觉得他是这么情绪外放的人。
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
周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白皎裹着
毛毯带他去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指着凳子说:“快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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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泽,我很开心。”白皎开心地看着他。
贺云泽绷紧下颌,沉声否认:“只是顺路。”
一侧的Lda听得忍不住挑眉,作为贺云泽的秘书,她负责对方一切行程安排,因此很清楚,这可不是顺路。
BO特意提前三天推掉线上会议,在现场看她跳舞,来到后台之前,他已经在前台等了很久,一直看完《敦煌飞天独舞》全过程,才终于按捺不住,来后台见她。
以他如今的身份,电视台主办方根本不敢阻拦。
想起这些,Lda眼神闪烁,在她看来,BO卓绝的天赋随时可以脱离东信,重新创造一个新的王国,可他不愿意。
他像是一头凶恶的野兽。
白小姐就是野兽脖子上的锁链,是他致命的弱点也是禁止触碰的逆鳞。
“Lda。”
听见BO呼喊,Lda立刻回神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那是一大束娇艳无比的鲜花,层层叠叠包裹着,烂漫肆意地盛放,散发出幽幽香气。
“恭喜你,舞蹈非常好看。”贺云泽说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聊天,白皎明显感觉到,他性格愈发风趣幽默,整个人再也不复之前的阴郁低沉。
周茹打开屋子里的暖气,又帮她拿来一支吹风机,殷勤地说:“白姐,我帮你吹头发吧。”
要是这么等下去,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等干呢,而且,周茹看着她娇艳的面容,脸上泛起阵阵热意,她非常乐意帮白皎吹头发!
“我来。”
不等她回答,手里的吹风机已经被人拿走,周茹怔怔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啊,我还没答应啊!
恍然间对上一双阴沉黑眸,顿时叫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小茹?”白皎问她,怎么突然跟呆头鹅似的站在这里。
Lda眼尖手快抓住她:“白小姐,我和她有事,先去出一趟。”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贺云泽:“我帮你吹头发。”
白皎:“啊?”
他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吹风机鼓噪的声音里,遮盖住他滚烫的心跳声。
热气吹拂着她柔顺的黑发,指尖轻轻拨弄,瞥见她柔嫩白皙的脖颈。
贺云泽忍不住扯了扯领口,一股燥热涌上心头,可当他看到她是,凛冽的眉眼又会柔和千万倍。
他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之宝。
白皎不适应地舔了舔唇瓣:“时间不早了,待会儿我请你吃饭。”
贺云泽蓦地回神。
她还在继续:“你刚回国,按理说我该帮你接风洗尘,但是看现在的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我先请你简单吃顿便饭吧。”
她说着扭头看他:“可以吗?”
胸腔里的东西疯狂撞击,他飞快垂眸,一点甜意缠上心头,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喑哑起来:“好。”
白皎领着他出门,顺便和其它同学打了个招呼。
这段时间,她早就洗清了身上脏水,又成了班级里的领舞,根本不用她经营,自然有人主动围上来,讨好她。
看见他们俩离开,不少人目露惊讶,贺云泽并未在大众视野里曝光过,因此,谁也没认出来,他就是东信现在的掌权人。
她们露出暧昧微笑——
“没关系,既然有事你就先走吧,我们待会儿也要走。”
“是啊是啊,反正表演已经结束了,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
餐厅建造在本地标志性地标的双子塔顶层,他们是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地面鳞次栉比的房屋,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如同地上坐落着一条无边银河。
漂亮的夜景让人陶醉。
贺云泽注意力却在白皎身上,看她披散着长发,面容白皙,耳朵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散发出莹润光泽。
他看得失神,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餐具。
室内演奏的钢琴声仿若鼓点敲打着心脏,让他直到现在,还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这个时间点,不少情侣都吃饭,贺云泽隐约听见周围的低声交谈,瞥了眼面前的女人,如果不是知道白皎的性格,他或许真以为对方有什么别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