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乾感叹道:“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渐渐的不再会有人提起,你们这点点年纪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两人好奇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乾摇头笑道:“我毕竟还是要长你们好几岁的,听长辈们提过。”
言豫津深呼一口气,激动问道:“那这个使臣现在还在世吗?如果在的话,还真想去一睹风采呢。”
徐乾双眼微眯,深深地凝视着言豫津的眼睛面色甚是肃然,字字清晰地道:“他当然还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亲。”
言豫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嘴唇轻轻地颤动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
“言侯,言侯。”
徐乾一改玩笑表情,神情严肃道:“你以为他这个侯爵之位是因为他是言太师的儿子?国舅爷的身份才赏给他的吗”
“可、可是。”
言豫津吃惊得几乎坐也坐不稳,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稳住了身体,道:“我爹他现在他现在明明”
徐乾幽幽叹息垂目,摇头口中漫声吟道:“想乌衣年少,芝兰秀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吟到此处,声音渐低渐悄眸中更是一片恻然。
豪气青春,英雄热血,勒马封侯之人谁不曾是笑看风云叱咤一时?
只是世事无常年华似水,仿佛仅仅流光一瞬便已不复当日少年朱颜。
然而徐乾的感慨无论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时的震惊。因为这些年和那个暮气沉沉每日只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脸,那花白的那不关心世间万物的永远低垂的眼睛,根本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他也曾经拥有如许风华正茂的岁月。
萧景睿走到言豫津身边,把手掌贴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轻轻拍了拍,张开嘴想要说几句调节的气氛的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乾却没有再看这个两个年轻人,他站了起来视线朝向大门的方向低低说了一句:“他回来了。”
果然如他所言,一顶朱盖青缨的四人轿,被抬进了二门,轿夫停轿后,打开轿帘,一个身着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却又有些微微佝偻的老者扶着男仆的手走了下来,虽然鬓生华、面有皱纹不过整个人的感觉倒也不是特别龙钟苍老与他五十出头的年龄还算符合。
徐乾只遥遥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过去,反而是言豫津站在原处发呆,一步也没有迈出。
“言侯爷这么晚才回府真是辛苦。”徐乾走到近前直接打了个招呼。
言阙先是国舅,后来才封侯,虽然侯位更尊,但大家因为称呼习惯了,大多仍是叫他国舅爷,只有当面交谈时才会称他言侯,而他本人显然更喜欢后面那个称呼。
言侯双眼微眯,打量着眼前出现的男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请问先生是?”
徐乾微微躬身,道:“在下苏哲。”
“哦?”这个名字近来在京城甚红,就算言阙真的不问世事,但也是听过的,所以面上露出客套的笑容,道:“久仰。常听小儿夸奖先生是人中龙凤果然风采不凡。”
徐乾淡淡一笑并没有跟着他客套,直奔主题地道:“请言侯拨出点时间,在下有件极重要的事想要跟侯爷单独谈谈。”
言侯听了,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微微收敛,道:“跟老夫谈?先生在这京城风光正盛,老夫却是垂垂而暮不理红尘,怎么会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跟老夫谈的?”
徐乾点点头转向言侯:“侯爷请。”
言侯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先生请。”
一行人默默地走着,所有人都很知趣地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到了画楼顾独与杨靖进去,以目示意两个年轻人留在楼外。画楼最里面是一间洁净的画室,家具简单,除了墙边满满的书架外仅有一桌、一几、两椅和靠窗一张长长的靠榻而已。
“侯爷。”等两人都在椅上坐定,徐乾开门见山地道“你把火药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吗?”
言侯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没有说话。
“侯爷当然可以不认,但这并不难查,只要我通知蒙挚,他会把整个祭台从里到外翻看一遍的。”
徐乾言辞语气森森毫不放松地追问着,道:“我想你求仙访道,只是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负责祭典的法师来往吧,这些法师当然都是你的同党,或者说是你把自己的同党全部都推成了法师。是不是这样?”
言侯冷冷道:“过慧易夭,苏先生这么聪明真的不怕折寿?”
“寿数由天定,何必自己过于操心。”
徐乾毫不在意地回视着他的目光,道:“倒是侯爷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吗?”
“至少在你出现之前一切都非常顺利。我的法师们以演练为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火药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炉之中。只要当天皇帝焚香拜天,点燃锡纸,扔进祭炉后,整个祭台就会引爆。”
“为什么?”
言侯咬紧了牙根,“就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是我们当初拼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当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习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时大家还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为皇帝,世上就只有君臣二字了。我们三个人曾经在一起过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难共富贵,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负,他最终一条也没有兑现过。登基第二年他就夺走了乐瑶,虽然明知我们已心心相许,他下手还是毫不迟疑。”
“林大哥劝我忍,我似乎也只能忍,当景禹出世,乐瑶被封宸妃时,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只要他对她好就行,可是结果呢?景禹死了,乐瑶死了,连林大哥他也能狠心连根给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远遁红尘,他也不会在乎多添我一条命,这样凉薄的皇帝,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所以你筹谋多年就只是想杀了他?”
徐乾凝视着言侯:“可是杀了之后呢?祭台上皇帝灰飞烟灭,留下一片乱局,太子和誉王两相内斗,必致朝政不稳,边境难安,最后遭殃的是谁?得利的又是谁?你所看重的那些人身上的污名依然烙在他们的身上,毫无昭雪的可能,祁王仍是逆子,林家仍是叛臣,宸妃依然孤魂在外,无牌无位无陵,你闹得天翻地覆,举国难宁,最终也不过只是杀了一个人。”
徐乾好似渐渐动了真气,声音愈转激昂面上也涌起了浅浅的潮红:“言侯爷,你以为你是在报仇吗?不是,真正的复仇,不是你这样的,你只是在泄私愤而已,为了出一口气,你还会把更多的人全都搭进去。悬镜司是设来吃素的吗?皇帝被刺,他们岂有不全力追查之理?既然我能在事先查到你,他们就能在事后查到你,你也许觉得生而无趣死也无妨,可是豫津何其无辜要受你连累,就算他不是你心爱之人所生。”
“他也依然是你的亲生儿子,从小没有你的呵宠关爱倒也罢了,这么年轻就要因为你身负大逆之罪,被诛连杀头,你又怎么忍得下这份心肠?你口口声声说皇帝心性凉薄,试问你如此作为,又比他多情几分?”
“咔,第十六场ok。”
刚才这场戏太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