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痛哭不已,自是不提。好半晌才被茗烟、李贵哄着上了马车,回返荣国府。
宝玉等却不知,那秦家对门的茶楼上,此时却有慎刑司的人看顾着。先前那一身鱼皮的赫真汉子仔细扫量一行人等,慎刑司郎中吴谦在一旁捏着茶盏默默等着。
好半晌,赫真汉子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通译听罢,紧忙与吴谦道:“大人,他说那人不在这一行人中。”
吴谦眯着眼低声道:“不急,盯仔细了。既然要断尾求生,总要来确认秦家子是真死还是假死才是,下手之人一准儿会回来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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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钟既死,贾母使人送去几十两银子治丧,却不许宝玉吊唁。宝玉闹过一场,王夫人搬出老爷贾政来,顿时心下骇然,虽忿忿却不敢再去。
如此思慕感悼数日又如常。
贾家忙着起园子,连着小花园、东大院儿并东面仆役群房尽数拆除,旁的也就罢了,黛玉只留心那小花园,尤其是内中那一株美人蕉。
几次围了外氅去到园中观量,又仔细问过匠人,匠人都道园中草木尽数移植,定不会损害分毫。黛玉听得这般言语,却尤不放心,只三两日便过来查看一遭。
这一日宝姐姐方才过完生辰,黛玉又移步园中,便见那美人蕉连根拔起,倒在瓦砾雪堆之中。
北地不比江南,这般一夜过去,冻坏了根系,这草木便再难活过来。黛玉急得红了眼圈儿,紧忙脱了外氅要去缠裹那美人蕉的根系。
紫鹃、雪雁死命拦着,紫鹃咬牙舍了银钱,求了管事儿的,那管事儿的方才寻人将那美人蕉先行移到了后楼前。
黛玉本就体弱,正是暮冬时又脱了外氅,不免着了风寒。她虽在病中,却始终记挂那美人蕉,每日家总会问起那花儿可曾活了。
还不到三月,又如何看得出草木死活?因是紫鹃与雪雁只能用话哄着黛玉,生怕黛玉触景伤情,回头儿再伤了身子。
说来也奇,待到三月中,那美人蕉非但活了过来,还抽出嫩绿叶子,匆匆几日生发起来,瞧着竟比往常还要茁壮。
雪雁、紫鹃喜滋滋报了,黛玉这才放下心事,其后延医问药,不数日便大愈了。
这十来日黛玉染病,宝玉自是忙前忙后,每每到得碧纱橱前,不是被袭人拦下,便是被紫鹃、雪雁拦下。只道林姑娘还病着,不好过了病气儿。
宝玉心中极委屈,想着林妹妹此番回来不知为何竟与他生分了,袭人等好一番劝慰,宝玉却摇头不已。他只是时常犯痴,又不是傻,哪里感知不出黛玉素日里的疏远?
一日在贾母面前抱怨几句,贾母却并不计较。只道外孙女年岁渐长,不好再似以往那般与宝玉耍顽,总要有些姑娘家的矜持。因是好生劝慰了一番,转头便将此事忘诸脑后。
宝玉心下苦闷,转头便不免多去寻了宝钗几回。
宝玉气性大,忘性更大。待黛玉大愈,转头儿又小意纠缠,亏得雪雁与紫鹃死命拦下,这才免了黛玉之窘。饶是如此,黛玉心下自是羞恼,却偏生寄人篱下,不得自由。
加之贾家修造园子,银钱流水一般泼洒出去,这贾母与宝玉等主子的日常用度还好说,似黛玉这般须得时常温补的,难免就有些顾及不到。
黛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耽搁得了?雪雁并紫鹃两个丫鬟与黛玉说过几次,黛玉终究点了头,转天紫鹃请假回家探望,趁机走了一趟李家宅第,将一应所需告知了晴雯。
此时李家上下,不论姨娘还是准姨娘,尽知黛玉过几年便是自家主母,且不说晴雯本就极得意黛玉,便是没有这一遭,又岂会放过这般讨好来日主母的机会?
紫鹃头晌告知了,傅秋芳亲自打理,家中有的,选品色好的包起来;家中没有的,赶忙打发管家吴海平去采买。不到晌午,各色物件儿齐备,晴雯乘着马车紧忙给紫鹃送了过去。
小小一个包袱,提着不过几斤重,内中是上品的血燕,还有一块陈年女儿茶。
晴雯颇为关切黛玉,细细问了详情,得知黛玉前阵子竟病了,不由得嗔怪了几句,埋怨紫鹃不早些送信。其后又定下,每月择一日,不拘林姑娘缺与不缺,总要互通内情。若实在赶不及,便使了银子,请那门子余六往李家送一封信笺便是,过后众人自会尽快寻机将东西送去。
待晴雯匆匆而去,紫鹃提着包裹心下五味杂陈。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姑娘选了俭四爷,便是不在,也将桩桩件件安排的极妥当。若选了宝二爷……姑娘但有所求,他除了胡闹一番还能如何?说不得还要姑娘处处为他着想。
转过天来紫鹃回返,待宝玉与三春闹腾着散去,老太太又去房中小憩,紫鹃这才悄然进得碧纱橱里,将包袱铺展开来。
巴掌长的刺参二斤有余,此物最是补阴;女儿茶茶饼一块,用于饭后解腻;上品血燕八盏,内中还附了方子,说是与冰糖熬煮了,最是滋阴补气。
主仆三人一一看过,心下各异,却都不则声。紫鹃又将内中物件儿仔细收拢了,转头儿才低声道:“姑娘,待下晌厨房不忙,我去使了银钱炖一盏燕窝来。”
雪雁在一旁呼出一口气,又蹙眉道:“这温补之物是不缺的,唯独宝二爷那头儿,实在让人为难。转眼姑娘都这般大了,都道七岁不同席,姑娘都十二、三年岁了,宝二爷偏与小时候一般不拘姑娘在做什么,闷头便往里闯。”
紫鹃也道:“我提过两回,错非袭人劝慰着,只怕宝二爷就恼了。姑娘,我们当奴婢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儿多嘴,姑娘得空不若与老太太提提?”
黛玉罥烟眉紧蹙,叹息道:“你道我没提?老太太什么心思,伱们又不是不知?处处纵着宝二哥,我看啊,除非他杀人放火,不然老太太定是不肯管束的。”
雪雁就道:“这却难了,回头儿俭四爷回来,若是瞧见宝二爷这般,说不得就恼了。”俭四爷素日里瞧着温润如玉,待下人也极和气,可雪雁却见识过俭四爷发飙的。
当日林家的林煜,生生被俭四爷一巴掌将后槽牙都抽飞了。那林煜不过是谋算姑娘家产,便被俭四爷这般对待,宝二爷心里头可是谋算着姑娘啊,俭四爷若发起飙来,只怕定是一场风波!
黛玉叹息道:“我素日里能躲就躲,躲不开不过虚应几句,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劲头,想起来便会痴缠几日,恼了又去寻旁的姊妹,过几日又来。”
一时间主仆三人相顾无言,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转眼又是几日,这日黛玉方才用过早饭,正陪着贾母说着话儿,忽而有婆子来报,说夏太监又来了!
比照过往,贾母心下稳妥了许多,暗忖莫非大姑娘元春有喜了不成?算算封妃三个月,这会子有了动静倒是正好儿!
老爷贾政坐衙去了,大老爷贾赦紧忙迎了去。不片刻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一道儿寻来,叽叽喳喳胡乱忖度,却再不复当日忐忑,只道必有喜事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