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里笑道:“你最是调皮,读书也没有你哥哥们用心,却不曾想你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小狐狸吱吱笑了起来,高兴地张牙舞爪。
另外两只小狐狸听得她这般开口,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半晌后两声稚嫩的声音也是相继从他们口中传来。
“方夫子!”
“方夫子!”
方十里心中惊喜,更多的还有欣慰,正要开口,却看见屋中空气微微荡漾,一个身影慢慢由虚化实,凝聚成形,正是那狐妖妇人。
妇人此刻再顾不上姿态雍容了,大步上前揽住三只小狐狸,激动万分:“我儿果真有出息了……果真有出息了!为娘当年修炼至化形才可炼化横骨,口吐人言,没想到你们出生不过十年就能开口说话,我白月灵狐一族要在你们身上重现妖圣风采!”
三只小狐狸争先恐后地开口:“娘亲!娘亲!娘亲!“
妇人喜极而泣,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方十里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教导之恩!先生可有什么心愿?妾身定当全力让先生顺心所愿。”
方十里心中微微腹诽,这妇人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这边的场景,他含笑道:“我倒不求什么回报,只望夫人让我离开便可。”
三只小狐狸听到此言,小白连忙道:“方夫子,您……您要走了吗?”
他初会讲话,还不太纯熟,有些磕磕碰碰。
方十里摸了摸他的头:“我不能永远教导你们,你们日后需学而时习,温故知新。还要记住,知过而改,仿圣效贤。“
狐妖妇人抿嘴微笑:“先生既然想要离开,妾身自无不允。先生且随我来。“
说罢她袖摆一挥,方十里眼前一片雪白,旋即两人来到了园中。
妇人看着方十里,眼波流转:“先生真要弃我们母子而去吗?”
其声哀转,好像是被情郎抛弃的怨妇一般。
方十里察言观色,敏锐地从这妇人的眼中看到一丝丝寒意,顿时心中一凛。这可是妖类,其性难测,此刻恐怕对自己已经动了杀机!
方十里不露声色:“夫人,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古往今来,岂有囚师之说?”
妇人此刻已然杀意必现,但神色却更为哀婉:“先生,您若是离去了,可叫我等怎么活呀?我三个孩儿学经才初显成效,你若离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方十里右眼狂跳,“夫人,你莫非要杀我?”
妇人咯咯一笑:“那倒不会,先生安心在此地住下来,待到我三个孩儿皆明天地之理,得以化形,便让先生离去如何?先生身合灵气,妾身明日便去为你寻得一修炼的法门,送您入道途,您意下如何?”
方十里摇了摇头:“我在外界早有安排,不可在此地长留。如今我的三个弟子皆已明圣贤之理,它们本就天资卓越,我这一身学问已然教无可教,上等的学问,在于自省。夫人何必拘泥此事呢?”
妇人紧紧注视着方十里:“先生可知这长洲大地,白月灵狐一族,除了我母子四人可能再也没有了。你若是离开后将消息散出,有金丹乃至元婴的大能寻上门来,要灭杀我等或是捕捉我们作为灵宠,我们岂不是自掘坟墓?先生执意要离开,莫非果真是死志已决?”
方十里汗毛都已经竖起,但是还是强自微笑道:“我是三只小狐狸的老师,教他们圣贤之理,启蒙之经。你白月灵狐一族天资毓秀,日后元婴紫府,也未必修不成。你若杀了我,与它们弑师有何区别?修行也是修心,它们道心有缺,日后道行有损,白白折了前途,这便是夫人想看到的吗?”
他看着狐妖妇人的眼睛,目光如清水。
“自入你这狐园以来,我以真心待你们,想来夫人也看在眼里。三只小狐狸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做出有害它们的事情,这点夫人也请放心。我以真心待明月,还望明月有清辉。”
妇人眯了迷狭长的双眼,有些嗤笑道:“这几日你一直在教导它们《师道》、《师言》、《尊师》、《师经》,想来便是为了此刻吧?这也算真心么?”
方十里笑道:“心不生恶,无愧于天,便是真心了。天地道亲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当得它们尊我敬我。”
妇人仰面看天,面色阴晴不定,思索片刻,突然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先生离去吧。我观先生心思细腻,心窍剔透,日后定当不凡。还望您修道有成,百年后可以照拂一二你的三位弟子。”
方十里点头称是:“这是自然。”
狐妖妇人再挥一下袖摆:“出来送一下你们的先生罢。”
顿时三只小狐狸出现在空中。
“方夫子,您现在就要走了吗?”
“老师,您能不能多陪陪小灵……”
“夫子……”
三只小狐狸攀附在方十里身上,泪眼朦胧,满是不舍,不肯松开它们的爪子。
方十里也很不舍,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早已和这三个小家伙感情极好,拿它们当做自己的弟子和亲人。但是人各有去处,他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安乐窝之中,直达老死。大道当先,他不能停留。
方十里将三只小狐狸捧在手心,说道:“世人对狐狸颇有偏见,有人认为狐族乃贤族,身随祥瑞。有人说狐族狡诈不详,招惹祸端。但是我却认为他们说得都不对。人分善恶,万物也分阴阳。同样是天地所生,你们的善恶都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与我等人族无异。所谓有教无类,所以人类的圣贤文章你们也可习得,我也不吝教导你们。你们须得记住我的话,凡事明善恶,无愧于心,便是圣贤门徒了。如此才可道心澄明,亲近天地之理。”
方十里不懂修行之事,不过料想应当和读书做学问也差不多。
三只小狐狸似懂非懂,都齐刷刷地点头。
就连狐妖妇人也是面色凝重,向方十里施了一礼:“妾身多谢先生教诲。”
妇人手上虚划一下,方十里眼前景致再变,赫然又回到了之前的山壁处。此刻已过三个月,外面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方十里感受着和煦的阳光,心中感慨。他看向前方,目光却一顿。
离他们半里处,赫然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身形高高大大,身长能有七尺,怕是许多男子也不及她。她身后背负着一柄剑,身边有白云流转起伏,身后矗立着一座巍巍高山的虚影。她面朝狐妖妇人和方十里,衣袂飘扬,虽然样貌普普通通,却是渊渟岳峙,颇有宗师风度。
这便是那夜在山神庙中所遇见的那名女子。她竟然活了下来,看其模样也是修道之人。
她三步两步就来到方十里二人的面前。
“苦寻你们多日,如今总算不负我一番劳顿。”
声音清清冷冷,如山涧流溪。
方十里有些惊喜:“姑娘,你没死!”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你第一次见面这样和姑娘这样说话?”
方十里讷讷一笑。
白衣女子接着道:“当日我正是筑基的紧要关头,神魂皆敛体内,虽然能感应四周,却无暇自保。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然被冻死。我知道你被狐妖掳走,故而一醒来便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三月有余,终于给我发现了这一处狐妖洞窟。”
说话间她拔出背后的那柄剑,抬手便是一剑!
剑光恢弘,似一道长河,直奔狐妖妇人而去。
狐妖妇人俏脸变色,一条粗大的尾巴自她身后伸展开来,挡在她的面前。须臾间白色的匹练剑光便和白色狐尾相撞,这狐狸尾巴甚至没有坚持片刻被击溃,化作漫天白色丝絮。
妇人闷哼一声,身体直接被这道剑光轰的跌落在地上。
“你分明是刚刚筑基,气息都还不稳,怎会有此实力?我筑基中期的境界,竟然不能接你一剑之力!”
妇人口中咳血。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我平生只修一剑,剑出法随,你区区一个筑基中期的妖类,受我一剑不死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她手上那柄看似平凡的铁剑再次抬起:“下一剑,你便挡不住了。”
剑刃上有白光凝聚。
“且慢!”
方十里站到狐妖面前,笑道:“这位夫人并非恶妖,她请我过去做客也并无歹意,她现在已经答应放我离开,还请姑娘也放她一条生路如何?”
方十里身后的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知道,方十里只字未提三只小狐狸是因为他自己也摸不清这女子的行事作风,若是保不下自己,起码能保住小狐狸。
白衣女子手中剑仍未放下:“愚昧!你可知异类便是异类,它们如何懂得人的道理?她之前不杀你,恐怕是看你没有肉,想要将你养肥了再吃!还不快快离开!”
方十里不肯动:“姑娘,之前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如今换得这位夫人一命,可否?”
白衣女子眉头结在一起,深深地看着方十里,发现他目光清明,没有被蛊惑的意思。
她将剑又束回身后,伸手一抓,方十里便来到她身旁。“既然如此,我便饶她一命。你快随我离开,待你安全了,我也算不欠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向前方。
方十里好奇间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狐妖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哪里还有之前受伤的模样。她身后一片粉色的雾弥漫,惊人的气势在其中孕育。
白衣女子地盯着她,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金丹妖修!”
看着她这番模样,妇人冁然而笑:“小姑娘,你的天赋不错,可惜今日之后,世间要少了你这样一个天骄了。”
她转而看向方十里:“方先生,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放你离去,故而试探你一下。没想到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妾身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身后的粉色雾气向着白衣女子笼罩过去。
形式急转,双方两级颠倒。
白衣女子脸上微变,一言不发,抬手便是十余道剑光骤发!
这些剑光好似化作一道剑网,气势汹汹地直奔雾气切割过去。但是一进入粉色雾气,这剑网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白衣女子的气息顿时萎靡下来,但是看着迎面而来的雾气,她的眼神依旧倔强。她只修一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术法,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夫人且慢!”
还是方十里,他又挡在了白衣女子的身前,粉色雾气戛然而止。
“夫人,她也不是存心要杀你,何苦害她一条性命呢?”
狐妖妇人似笑非笑:“她是先生的朋友,妾身又怎么会杀她呢?只因她方才言出不逊,我这才吓她一下,好教她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