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脱,”他先脱下灯芯绒运动装,然后解开衬衣钮扣,把它们挂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接着他又脱下鞋子,松开皮带,笨拙地脱下裤子,把它们搁在另一把椅子上。此刻,除了一条内裤外,他全身一丝不挂。
“好啦,”他说,“我脱完了。”
“现在赶快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他走到床边,准备上床。这时,他看见她慢慢摸索着走到床的另一头。
她坐在床沿上说:“我也同你一块上床。我们是夫妻。当警察来敲门时,我起来回答,你睡你的,一切有我呢!”她钻进被窝睡在他身旁,他感觉到她贴得很紧。他开始有点神不守舍,想象着她美妙的身体,肯定令人怦然心动。但他此时太紧张太忧虑了,无法再去分心想那些令人兴奋的事。
“我的听力特别敏感,”她小声说,“我敢肯定他们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所以你必须装着睡觉,而且睡得很熟。他们敲门时千万别出声,让纳塔尔来对付一切。我从前是演员,这你是知道的。”
他紧张得把气都憋在嗓子眼上,差一点就要窒息,但他仍不敢动,假装睡着了,等待着敲门声。
一两分钟过去了,四周仍一片寂静。
隔了一会儿,响起了三声重重的叩门声,接着又是三下,最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法语,“屋里有人吗?请开门,我们是警察。”
纳塔尔从床上一跃而起,“有人,我在这儿,”她大声叫道,“我在睡觉——”
“起来,快开门,我们是宪兵。我们只想向每个客人交待几句,不用紧张。”
“来了,来了,”纳塔尔又大声回答,离开了床。“马上就来。”
赫尔塔多仍闭着眼,把毯子拉上来盖住他的双颊。他听见纳塔尔慢慢地绕着床走向门口。接着又听见扭动门锁,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还感到从走廊射进的微弱的灯光洒在床上。
透过眼角往外一瞥,赫尔塔多看见纳塔尔仍穿着那件透明的睡衣,站在半开的房门旁,面对她的,是走廊里的两名高个子警察。
站在前面的那个年长的警察歉意地对纳塔尔说:“我是卢尔德警察总部的封丹警官。深夜打扰,非常抱歉,太太。但这是例行公事,请见谅。我们得到密告,有名恐怖分子流窜到此地,很可能带有武器,因此我们必须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现在,在波城和塔布的警察的协助下,我们正对卢尔德的每家旅馆进行连夜突击搜捕。”
纳塔尔露出一脸惊恐:“恐怖分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别着急,太太,这次搜捕我们出动了许多警察。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这儿就你一个人吗?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只有我可怜的丈夫在里面。他刚经过长途飞行来卢尔德同我约会,太累了,已经睡熟了。当然,如果你坚持要见他,你可以进去把他叫醒。你们有许多人要搜查我的房间吗?我不能——我无法、无法——”她用无助的声音低声说道。
赫尔塔多躺在床上,盖着毛毯,假装睡着了。他已横下心,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准备。用不着偷看他也猜得出纳塔尔此时的心情,她在向他暗示别出声。
他屏心静气地听着,显然她是在暗示,因为他听见第二个、也是另一名男人的声音,这人音调略高一些,可能在对第一个警官说:“巡查官,我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盲人。”
纳塔尔愁容满面地确认了这一点。“是的,我是盲人。我是来卢尔德寻求圣母玛利亚的帮助的。不过,你们能——”
检查官插话道:“不用担心,太太,请多多包涵。”他尽量说得轻松诙谐些,“我敢说你不是我们要找的恐怖分子,”
“我丈夫也不是。”纳塔尔冷冷地回答。
“你俩都不是,我敢肯定。”巡察官连忙说,“对不起,打扰了,不过这是例行公事。好了,你赶快回去睡觉吧,打扰了你们非常抱歉,我们要到这层楼的其它房间搜查,晚安,太太。”
赫尔塔多听见他们走远了,睁开眼,看见纳塔尔关上门锁好。在朦朦陇陇的灯光下,他看见她又一次绕过床沿,爬到床上,钻进被窝。
“怎么样?”她颇为得意地问道。
他转过身平躺在床上,把捂住他下巴的毯子拉下来,“太好了,你干得太棒了,纳塔尔。”他又补充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演出。”
她在他枕头那边微笑着说:“这很容易,并不需要多少演技。不管什么人看见盲人都会有些困窘和不自在。”她停了一下,“你怎样?”
“困窘和不自在?我当然不会。”
“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说,米凯尔,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人吗?你同恐怖组织有联系吗?”
“我并不完全是‘恐怖分子’这个词所说的那种人,不过警察可能这么认为,我其实是——”
“你用不着告诉我。”
“——我是为祖国获得自由而战的一名战士,我的祖国就是现在西班牙的巴斯克。”他凝视着她,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蓬松地散开在枕头上,形成一个半圆包住她那娇嫩苍白的面容。“你害怕我吗?”他问。
“我怎么会害怕一个把我从强奸犯手中解救出来的人呢?”
“我出于一种本能保护你,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同样,我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你太不寻常了,纳塔尔。”他用胳膊肘支住身子,“我想再一次谢谢你。”他倾下身子,想在她脸上吻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头一下转过来,他发现他的吻刚好落在她那柔软的双唇上。
蓦地,他抬起头,猛地把身上的那一半毯子掀开,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米凯尔?”
“我最好穿上衣服离开你,我得上路了。”
“米凯尔——”她伸出双手,搜索着他的胳膊,最后终于抓住了它,“你不能走,外面仍很危险,你要到哪儿去?”
“我还不知道,但我最好离开你。”
“不,”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不能这样。你如果出去,在走廊、大厅、城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住,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可在这儿一直呆到明天早晨,到那时再看看是否安全,如果仍不安全,你可同我呆在一起,直到安全为止。”
赫尔塔多有些犹豫:“哦……”
“快点吧!”
他握住她的手。“噢,也许——也许我在地板上睡好点。”
“别犯傻了,你可上床来睡在我身边。”
赫尔塔多一下对她如此直率地邀请有些迷惑不解。这种方式同他在他的国家所遇见的女人不同,他轻声问:“你这么信任我吗?”
她轻松地说:“你不敢肯定我信任你?”她松开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抓住盖着她身子的那部分毯子的一角,呼地一下掀开。她坐起来,然后好像打了个什么手势,拽起睡衣,越过她那松散飘曳的头发,顺手把它仍在一旁。她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全身一丝不挂。暴露在他面前的,是她那小而坚挺的乳房、丰满的大腿……
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无法动弹。
“米凯尔,怎么回事?难道你也成了盲人?”
“上帝,别——”
“用不着那样。有了爱情,用不着看见什么,只要感觉就够了。”
她张开双臂。他脱去鞋,跪在床上,慢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整个身子紧紧贴着她,她也感觉到了什么。“你在颤抖,米凯尔,”她说,“为什么?因为警察?”
“因为你,只是因为你。”他牢牢地抓住她那坚挺的奶头,感觉自己也慢慢变硬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说:“不要担心什么童贞,我——我不完全是一个——不过那都是些年轻人的游戏。我从没跟一个真正的男人做过爱,一个英俊的男人。”
“哦——我也不是。”他压低声音说。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想要的英俊男人。”
他更紧地搂着她。
“你要我吗?”她呼吸急促地说。
“我要你,亲爱的——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东西都要想——我要你……”
“爱我吧,亲爱的米凯尔。”
……隔了好一会儿,他俩终于平静下来,分开躺在床上,但双手仍连在一起,互相亲热地呼唤着。米凯尔后来发觉纳塔尔有一会儿没有出声。他凑近一看,她双唇仍带着微笑——在黑暗中睡着了。他朝她深情地笑了笑,然后把毯子拉上盖住她的双肩。
最后,他自己也安静地躺在床上。多少年来,他从没体会到如此的平静。他很奇怪,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怒气都一下子荡然无存,留在他身上的,是这个年轻姑娘的柔情蜜意。
慢慢地,睡意开始袭来,但他仍在琢磨着他在卢尔德,在这张床上的目的,现实,重要的现实又慢慢浮现在眼前。
从眼前柔情蜜意的爱抚中重新回到现实,哪怕是极其短暂的现实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他躺在这张床上,又回想起他的深仇大恨和来此地的目的时,感到十分为难。但他童年和少年在巴斯克度过的岁月,他父亲的被杀、以及那些奴役他的恶棍的画像,又一幅幅地呈现在眼前,重新激起他的义愤,唤起他的仇恨。
想到睡在他身旁的这个可爱的姑娘,他感到有些后悔。他正感觉到的一切同他对她的情意显得格格不入。她,亲爱的人儿,是个对那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深信不疑的人,她狂热虔诚地相信她能重新恢复正常生活的能力。而他,也许应该,同某些叛变行为妥协,而重新陷入某种形式的对敌斗争中。为了解放他的同胞,他必须摧毁这个欺哄他同胞的骗局。但是这次摧毁行动,也会永远摧毁纳塔尔的希望,把她的爱情扼杀殆尽。
然而,他心里明白,此事势在必行。他必须忍受这巨大的损失,甚至对伟大的爱情自己也要负下难偿的情债。
啊,纳塔尔,纳塔尔。当一切完了,我取得成功后,请务必予以理解。
但是,他知道,她对此永远不会理解的。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到,他必须偷偷摸摸地背着人干,因而也许永远干不成。到处都有警察,也许到第八天结束时警戒都不会放松。
假如找不到机会把炸药弄进山洞,那又怎能炸毁它呢?
墓地,他有了一个念头,顿感柳暗花明起来。他想到一个办法,一个明天他可以付诸实施的办法。此法假若奏效,他就有可能成功,一举永远地将这圣母玛利亚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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