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劝说之后,雅辛终于接受了庞金海的方案。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小提琴,眼含热泪,说了无数遍谢谢。</P>
庞金海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这一宝押对了,沈卉很欣赏他的表现。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回家时给了他嫣然一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已经成功地打开了她的心扉。</P>
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他为这把小提琴支付了800块银元,现在收回了600块,也就是说,赢得美人心的代价仅仅是200块银元!天底下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他简直忍不住要为自己喝彩了!</P>
另外运气也很重要,他还要感谢老天爷的帮助。</P>
小提琴事件是个转折点,让他与沈卉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他趁热打铁,使出浑身解数向沈卉发动爱情攻势。</P>
他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他的生活里并不缺少女人,这方面他经验丰富,手段高明,堪称勾搭女人的专家,更何况他俩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经历在。</P>
他的进攻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他看到沈卉的眉头渐渐舒展了,愁苦的脸上有了越来越多的笑容。她虽然已不再年轻,但笑起来还是那么甜美,还是像从前一样迷人,让他回想起当年那些甜蜜的往事。</P>
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向她表白了。</P>
1941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都快三月底了,气温还迟迟不肯回升,柳枝上的嫩芽病恹恹的,墙角黄色的迎春花也开得稀稀拉拉。</P>
这天中午,他以做股票赚了一把为借口,请沈卉到杏花楼喝下午茶,然后到华龙路法国花园散步。</P>
天气不怎么好,云层遮住了阳光,风吹过来有点冷。庞金海竖起了大衣领子,沈卉也把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裹得更紧一些。</P>
公园里游人寥寥,气氛恬静,正是表白的好地方。庞金海看过黄历,今天是个大吉的日子,诸事皆宜。他不想再等了,决定今天就向她摊牌。</P>
这是激动人心的一刻,对此他已憧憬过无数遍,有时在梦里,有时在幻想中。他准备好了精心打磨的剧本,台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表情也对着镜子反复演练过,这应该是一场精彩的终生难忘的表演。</P>
假如他的求爱被接受,这也将是他的告别演出,今后再也不用演戏了。</P>
然而,实际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知怎么搞的,事到临头他忽然怯场了,害怕了,那些动听的台词似乎变成了鱼骨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讲不出,憋得脸通红。</P>
沈卉扭头瞟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金海,你干嘛支支吾吾的?你这是怎么了?”</P>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激动?是心虚?还是林永年阴魂缠绕?这种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P>
面对沈卉的追问,他无言以答,只能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眼看着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你还活着干嘛?干脆跳进黄浦江喂鱼算了!</P>
他痛苦自责、懊丧怨恨,就在这时候,突然喵的一声,灌木丛里蹿出一只野猫来。沈卉受了惊吓,下意识地靠在他身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也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P>
谢天谢地!他想,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派那只野猫来帮我了!</P>
他顺势把沈卉揽入怀中,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一只猫而已。”</P>
“这畜生,吓了我一跳。”</P>
沈卉推开庞金海,气恼地整了整散开的围巾。</P>
那句“畜生”说得特别响,实在有些扎耳。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怀疑她含沙射影,但现在不会了,因为现在她已经是一只被套住的猎物。</P>
他望着她微笑道:“你讨厌那只猫,我倒要感谢它呢,是它给了我一个吻你的机会。”</P>
沈卉脸红了,把头扭到一边。</P>
他接着说:“刚才你问我怎么了,干嘛支支吾吾,其实我正纠结于要不要向你表白。”</P>
“表白?表白什么?”</P>
“让你知道我爱你,让你知道我想要和你结婚。”</P>
沈卉心里震动了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她知道这句话他早晚会讲出来的,她有思想准备。</P>
庞金海把她拉到跟前,深情地注视着她:“这个爱字我十几年前就应该对你说的,可惜晚了一步,只能把它藏在心里。假如永年没有遭遇不幸,我会永远藏着它,直到它和我一起烂掉。可是永年不在了,我大胆把它说了出来,你……你不会怪我吧?”</P>
现在他又重新掌控了局面,精心打磨的台词娓娓道出,加上语气和表情的完美配合,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抗拒不了。但让他失望的是,只有他觊觎的这个女人除外。</P>
沈卉避开了他的目光,走到一张长椅前慢慢坐下。</P>
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庞金海追求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俩很般配,堪称天造地设。杜德本的妹妹还跟她开玩笑说:“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要了。”</P>
说实在的,自己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再婚恐怕是早晚的事情。而假如要再婚的话,庞金海无疑是最合适的人了。他温和体贴,聪明能干,而且跟她还有过一段美好的经历。谁都会认为,选择他是一件顺理成章、毋容置疑的事情。可是……</P>
沈卉心里很纠结。这种纠结不仅仅是出于内疚,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丈夫,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警告她:千万别答应!庞金海是个危险的选择!</P>
那声音隐隐约约,却很顽固,时不时的冒出来,令她心烦意乱。</P>
奇怪,怎么会这样?她努力想找出原因所在,却始终找不到。她因此愈加苦恼愈加不安。</P>
庞金海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对不起永年,是不是?”</P>
沈卉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庞金海说:“阿卉,你要面对现实。永年不在了,你还活着,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重新开始生活。假如永年地下有知,相信这也是他的希望。”</P>
诸如此类的话,沈卉已经听了无数遍,早就麻木了,再听只能让她厌烦,没别的感觉。</P>
庞金海见她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只好把他的王牌打出来:“况且你还有女儿,你不能不替她着想。她需要父亲,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对她很重要。”</P>
在沈卉听来,这些也都是陈词滥调,没多大意义。</P>
她摆脱了他的手,缓缓道:“你说的都对,不过……永年毕竟走了没多久,还是再等等……”</P>
“还要等?你要我等到几时?”庞金海喊道:“我已经等了这么久,白头发都等出来了!你看看!”</P>
的确,他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他脸上的皮肤也松弛了,眼角出现了鱼尾纹。</P>
沈卉很久没细细打量他了,此刻她忽然发现,记忆中那个漂亮的邻家小哥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P>
一丝淡淡的惆怅和同情在她心里油然而生。</P>
假如当年她嫁的是他而不是林永年,他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模样。从这一点上讲,她是有愧于他的,也许是时候对他做出补偿了吧?</P>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警告声就在耳边响起,不安的感觉也紧随而至,让她的心抽搐了一下。</P>
不行!不能答应!我还没准备好!</P>
她定了定神,喃喃说道:“这件事对我太重大了,我还要想一想,给我点时间好吗?”</P>
她用的是商量的口气,但她的表情却告诉他,没什么好商量的,这个决定不可改变。</P>
庞金海无奈地叹了口气。</P>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这已经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再逼她只会弄得更糟。</P>
沈卉把粘在羊毛围巾上的一片枯叶摘掉,站起身说:“好像越来越冷了,我们还是走吧,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