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1 / 2)

自己看自己, 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每个人在心里的形象,总是和照片、录像有出入。

若沧也是这样。

当小姑娘出现的时候, 他只是觉得小孩子可爱。

堂堂一个男子汉,谁能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和自己有关系?!

直到他倒回电影,看清了屏幕上“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图, 才能真正的确定这是自己。

熟悉的曲线, 熟悉的秘篆, 地上模糊的痕迹, 就是烧成灰他都认识。

若沧义正言辞的跟欧执名说:“这是祈福延年符,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会画了!”

泰安派的符箓与其他道教不同。

小姑娘就算从别的地方看到图案, 胡乱画出来, 也不可能像电影里那么标准。

一道若沧从小学会的符箓,让若沧无可辩驳。

哪怕“她”穿着花裙子,哪怕“她”娇俏可爱得若沧不忍直视。

若沧也只能认了!

这下电影也不用看了,若沧一脸困惑盯着欧执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欧执名太无辜了,若沧那时候小,他年纪也不大。

要让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回答这么困难的问题, 实在是太考验欧执名的记忆能力。

欧执名反问:“你来拍了电影,你不知道?”

若沧比着小姑娘的高度,“我只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还莫名其妙穿了条裙子,你看我像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 一定会严厉拒绝花裙子好吗!

欧执名努力回忆,也只能记得待在剧组里轻松愉快的生活。

小姑娘跟他就只有两场戏,一次牵手被老爹发现,一次他偷偷跑向戏班被小姑娘发现。

欧执名对小小的若沧,最深刻的印象仅限于:可爱。

剧组从哪儿找来的若沧,又为什么给若沧穿小裙子,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盯着屏幕看久了,欧执名只觉得花裙子小若沧越发玲珑剔透。

他忍住笑,故作严肃的说道:“杜先生当初是因为给这部电影保驾护航才名声大噪的,是不是他让你来演的……”

毕竟是同门,十分有道理。

辈分很高的若师叔,拿出手机立刻连环夺命call!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若沧都烦躁的皱着眉。

杜先生一接电话,若沧就不淡定的直击主题,“有因,我为什么会演过《庄周梦蝶》!”

还穿个花裙子!

那边杜先生一愣,“师叔你想起来了?”

若沧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太为难一个小孩子。

他当时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他能记得什么?

“不,我不是想起来的。“

若沧委屈难受,觉得师侄不真诚,居然杜先生什么都知道还不告诉他。

他说:“我是跟欧执名一起看《庄周梦蝶》发现的,我为什么会穿个裙子啊!”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气概和尊严!

然而,杜先生发出慈祥和蔼的笑,“师叔,当时是你一定要拍的,我没法拦啊。”

若沧:?

若沧愣神许久,他又看看屏幕上还没自己大腿高的花裙小崽。

他十分确定的说:“可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孩子。”

杜先生理直气壮,“再小也是我师叔,是我长辈。长辈之命,莫敢不从。”

若沧:……

是的,即使若沧什么都不记得,他却深刻的从杜先生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溺爱孩子的熊家长式推卸责任。

杜先生在电话那端,露出温柔慈祥的笑容。

他入泰安派修行的前七年,每日枯燥的跟随年轻的师父、师祖学习道教经文符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某日师祖间祺道长,抱了个小婴孩儿回来。

那孩子极小,看似还没断奶。

师祖却对他说:“以后,他便是我的徒弟,若爻的师弟,你的师叔。”

门派辈分就是这么玄妙的事情。

能在泰安观荒山野岭待上一辈子的人,都已经淡定从容到了某个境界。

杜先生连生死都不在乎,自然也不在乎一个小婴孩儿当师叔。

可他没想到,这个被师祖收下的孩子,与一般婴孩截然不同。

小小年纪,不吵不闹。

有时候听他们诵经,还会咿咿呀呀的发表意见,一看就是天生话痨。

师祖偶尔会跟婴孩时期的若沧对话,时不时问他,“对这段经文可有感悟?”

又或者问道:“天地灵气渐散,你会不会害怕?”

若沧睁着漆黑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作声。

师祖却自行点头,“极是。”

本该诡异的气氛,在杜先生短暂的修道生涯里,变得平常又普通。

见多了,也就不怪了。

师父与师祖,对待若沧,与对待他全无差别。

哪怕小小婴孩抱着奶瓶,他们也会残忍的拿走瓶子,告诉他,“若沧,该念早课了。”

杜先生有过三十多年俗世生活,见到这么小的孩子,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他选择轻生之前,也曾有过幸福家庭,幻想过自家的孩子诞生于世,他将怎么好好照料。

家破人亡像极了上辈子的事。

但他对待若沧,总是去不掉对待婴儿的心态。

早上起来,心甘情愿的给师叔换尿布温好奶,然后哄着他一起完成早课。

晚上临睡,抱着师叔一起诵经练符,然后给师叔捏好被角,各自入睡。

师门里,只有杜先生会把若沧当成普通小孩子。

不过师父师祖见他尽心尽力,从不多加干涉。

因为杜先生经常抱着若沧完成早晚课,以至于他们最亲。

等到若沧会走路了,杜先生要独自下山,这么个小不点儿,都会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想一起去。

每到此时,师父或是师祖,都会伸手捏住若沧衣领,小声呵斥道:“有因出门,你别添乱。”

然后小若沧睁着眼睛,目送杜先生下山,又迎着杜先生回观。

这么来来去去。

突然有一天,师祖抱着若沧,交给杜先生说:“带他下山看看。”

杜先生下山,经常是接了师祖要求,去泰安观附近的山林溪涧,设置法阵符箓。

这些行为,和护林人维护一方林木没什么区别。

若沧那时候三岁了,能慢慢走些山路。

于是他们慢慢悠悠的下山,杜先生就当带着自家小师叔散散步。

杜先生在电话里说:“本来只是一次简单的出门,你到了岔路口,非要去镇上看看。”

他还能记得若沧迈开小短腿,扑腾扑腾往另一条路走的样子。

小师叔过于可爱,杜先生看了看不远处镇上的隐隐约约的房屋,觉得不碍事,便牵着若沧,往安宁镇走。

安宁镇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村村户户都是亲戚,封闭落后。

泰安观在半山腰上,经常下来买米买油,与村里的居民也算相熟。

刚到镇里,若沧便走不动了。

杜先生伸手将他抱在臂弯里,心想顺路买点菜回去。

然而,他们还没能走几步,就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喧嚣声。

小孩子极度容易被吵闹吸引。

若沧抬手就指,“那边。”

三岁的孩子,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杜先生本就感兴趣,既然师叔下命,他当然要服从啦。

他在电话那端笑,讲完了前因后果,还推脱责任,“我本想着离这些人多的地方远些,师叔你却非要过去看看,于是我们就过去了。”

若沧自己就是罪魁。

杜先生一点儿也没说谎。

他们过去一看,乡村戏班子敲锣打鼓,正和一群架起摄像机、穿着时尚的陌生人交谈。

拍摄《庄周梦蝶》的剧组,还在和戏班子的人商量,能不能演出一些特别的节目。

班主不过是淳朴的村里人,不懂得剧组说的高雅剧幕。

林庆业正拿着资料,准备付费请戏班子按他们的要求磨一出符合电影主题的新戏。

可周围的锣鼓刚静下来,就听到一声童音清晰的说:“梦蝶。”

剧组的人边转头来看。

只见粉雕玉琢的若沧,乖巧可爱的坐在杜先生手臂上,环着杜先生的脖子,声音甜甜的说:“我要看庄周梦蝶。”

若沧年纪小,可当时就会点单了。

一语惊醒林庆业,于是,一部本名叫做《小提琴家》的电影,由此改为了《庄周梦蝶》。

还给乡村戏班多了一项演出节目,讲述了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故事。

杜先生语气怀念的说道:“所以我一直对外说过,我并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只能替人祈福驱邪。”

“因为《庄周梦蝶》是师叔你改的名,也改掉了这部电影的命。”

他讲述得清清楚楚,若沧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世界太为难一个三岁的孩子了,如果时间可回首,若沧一定要告诉杜先生:别去镇里,快回山!

若沧因为话多,拥有了客串小姑娘的机会。

他无可奈何,毫无办法,只能叹息一声问道:“那么,到底是谁要我穿的花裙子?”

“林导演。”

杜先生迟疑片刻,“他说……一男一女比较和谐。”

为了若沧能和十一岁的欧执名,达成和谐二人组。

林庆业特地叫人买了条花花蝴蝶小红裙。

若沧人矮腿短眼圆圆,穿上花裙子,就跟小姑娘没什么差别了。

拍摄的镜头也简单。

一次是被欧执名牵着,看欧执名挨“父亲”的教育。

一次是守在戏班门口,等欧执名奔跑过来。

若沧守在戏班门口的时候,闲着无聊,捡起路边的树枝,画起了符箓。

杜先生心有所感,剧组成员却一无所知,把若沧画的符,模模糊糊的拍了进去。

说完这一切,离杜先生当年下山不远了。

杜先生感慨非常,暗自请罪道:“师叔勿怪,当年这事之后,我便应了师祖的话下山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日思夜想,终是觉得自己坏了泰安派乱世不出的规矩,让你上了《庄周梦蝶》的镜头。”

“于是这么多年,林导只当那小孩儿是我在村里随便抱来的,也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缘由。”

师祖间褀道长沉默寡言,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杜先生仍能清晰记起,自己抱着若沧回山,师祖深邃的眼神。

第二天,早课还未开始,师祖便说:“你从俗世来,自当归于俗世。正巧有了机会,你就随之回去吧。”

杜先生说完一切,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间褀道长能够洞悉一切,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在看到来自城市的剧组拍电影的时候,杜先生听着周围的人,聊着城市里的消息,顿时升起了世间已千年的感伤。

他确实起了一丝想要回去的念头。

杜先生本就是破产的商人,从灯红酒绿之中落魄而来。

即使在山上待久了,淡漠了,灵魂里也留有自小生活的城市的影子。

思乡之心一起,间褀道长让走,他便走得痛快。

原本杜先生想着,回去看看罢了。

却不知道,这一回,就再也没能找到泰安观的山门。

他与若沧叙旧许久。

话语里都是对师祖的记挂。

师父若爻在安宁镇扶贫,他去见了几次,心里始终怀念着山腰破庙,烂瓦残砖。

他一叹息,若沧也跟着叹息,“别说你了,我现在跟师父打电话都打不通。待会我跟师兄通个话,让他帮我问问情况。”

挂掉电话,若沧忧郁的盯着花裙子,对自己的三岁充满了担忧。

他经常在微博看到大家讲述烦恼,其中有一条就是:爸妈老把自己小时候的傻事当成笑话说给别人听。

若沧庆幸自己师兄师父不是这样的人,自己还能拥有快乐的成年生活。

没想到,自己的黑历史,根本不用口口相传发挥想象力!

点开电影就能看到!

若沧长吁短叹,伸手点了电影播放,让花裙子随着小姑娘消失在视野。

欧执名却眼神噌亮,关心道:“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若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缘由。

然后他亲眼见到欧执名从诧异、沉思,变为幸灾乐祸。

欧执名勾着意味深长的笑,赞美道:“其实你穿裙子挺好看的……”

“你不准告诉别人!”若沧超生气!

欧执名真诚点头,“不告诉不告诉。”

“你不准笑!”

欧执名嘴角相当灿烂,“哈哈,我不笑,我保证。”

没有良心得若沧想打人,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他当初只是一个三岁小朋友,但是自己贪图热闹造的孽,就得自己受着。

人生黑历史就这么定格了,若沧后悔也没用,只能庆幸道:幸好师侄给泰安派留了脸面,没告诉剧组自己的名字。

要不然明晃晃的“若沧”两个字,他一出道,就得被人挖出电影客串的惊喜小花裙!

《庄周梦蝶》的观影,忽然变得充满乐趣。

哪怕没有了花裙子小姑娘,欧执名都会用视线瞟着若沧发微信。

这位不专心的观众,时不时在电影间隙用文字轰炸聊天框,然而清一色飘绿,对方根本不回复。

知道电影播完,欧执名才问:“你跟谁发消息。”

“我师兄。”若沧盯着手机。

欧执名十分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他很忙的,经常在开会,我打过去万一影响他工作——”

话音没落,手机就响了起来,师兄格外时髦,回的还是视频通话!

若沧赶紧接通,宽敞的屏幕上,露出了……师兄头顶的一片破烂漆黑的天花板。

“干什么?”师兄的腔调非常严肃,开门见山,“我还要整理会议记录。”

若沧捧着手机就问:“师父最近联系你了吗?他为什么不回我微信,还不接我电话!”

委委屈屈,若沧语气跟一个给哥哥告状爸妈不理他的小朋友没区别了。

师兄回答道:“肯定是没带手机,要不然就是手机没电找不到了,他懒得看,懒得回。”

师门门风洒脱,欧执名听了都能隔着屏幕感受到若沧师父的自由不羁。

若沧却很急,“那我要回来。”

“你别回来。”师兄说话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