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益的直播, 仅仅持续了两三分钟。

他拿起匕首，到屏幕漆黑的整个过程甚至不超过二十秒。

然而, 早在刀刃砸在桌面的瞬间，若沧就控制不住站起来，要往外走。

欧执名伸手拉住他, 低声喊道：“若沧。”

他们不是超人, 更不是神仙。

远隔网络, 甚至都不知道顾益在哪儿, 若沧的心里却写满了想救他。

欧执名声音清晰的问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你有办法凭空拦住他吗？

——来不及了。

若沧一愣，欧执名随之站起来, 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他们心意相通, 欧执名能够接收到他心底一切慌乱的情绪。

更懂得若沧的原则和底线。

人类生命无比珍贵，即使是顾益这样的人，若沧也希望他活着得到应有的报应，改过自新。

顾益和七世佛消失的这段时间，若沧不担心对方的处境。

因为顾益会受到良心谴责，持续不断的从善向善，不会受到任何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影响，至死都会和七世佛这样的势力斗争到底。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 顾益确实要死了。

还是在另外什么人的胁迫下，直播自杀。

他们走出会场短暂的路程，欧执名手上手机直播间，已经响起了和周围一样的悠扬音乐。

为了压下这场突发的意外，晚会的主持人也准备好登场, 声音愉快的说道：“感谢各位来到第四十六届电影盛会现场——”

仿佛刚才的意外，只是一个与晚会观众无关的小插曲。

欧执名沉默的牵着若沧，离主持人轻快的声音越来越远。

会场外冷清夜风一吹，他不知道会场里的嘉宾、直播间的观众还有没有心情看下去。

他已经没有心情了。

“我们去哪儿？”已经稳住心神的若沧，打破沉默。

“回家吧。”欧执名松开若沧的手，又无奈的狠狠揉了揉若沧绷直的后颈。

似乎想要揉散他的愁绪。

“动静闹得那么大，自然会有警察处理。”欧执名说道，“我们回家去，我顺路请你吃宵夜。”

他们刻意回避了直播间的事情，驱车离开会场直奔夜市。

车子到达目的地，还能在拥挤的街道找到停车位，但是两个身穿盛装礼服的男人，怎么都显得格格不入。

欧执名倒好，把外套一脱，卷起衬衫衣袖，就能完美适应社畜天堂。

若沧就没有办法了，他身上对襟仿古休闲装是单层设计，脱了就得上社会新闻。

有若沧在，即使是热热闹闹喝酒划拳吹牛皮的烟火地，都能自动划出一片仙气。

两个身材高大衣衫精致的男人，收获了无数探视。

不是所有人都活在网络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直播自杀。

在热热闹闹的环境里，若沧的情绪都好了很多。

还能善意的回应周围投来的视线，露出浅淡温和的笑。

他一笑，立刻有人认出了若沧，兴奋的拿着竹签子摇了摇，“喂关度，来吃烧烤吗！”

“是有点像关度啊，可惜衣服不像啊哈哈哈。”

“这家的海鲜最好吃，我请你们。”

中年老哥们说话都带着市井豪情，他们不像小女孩一样疯狂追星，可遇到了眼熟的演员明星，也是笑容灿烂，朴实无华。

若沧沉寂的心情，骤然轻松起来，笑着回他们一礼，“不用了谢谢，心领了。”

跟陌生人这么友善的沟通交流，确实缓解了他郁结的闷气。

他不禁瞟了欧执名一眼，却见身边人得意的抬手，揽着他肩膀往前走。

“是时候给你看看，你最喜欢的里脊是哪家烤出来的了。”

半山腰别墅上的生活，简单悠闲，若沧只要能回家，必然能够等到午夜烧烤送货上门。

亲自点单的欧执名说，这是怕你饿极了咬我。

其实咬不咬是一回事，主要怕饿到若沧，他不舍得。

今晚若沧明明不饿，但是坐在烟熏火燎油烟熏染的烧烤店里，耳边尽是吵吵嚷嚷的大声畅聊，不由自主的就点了超多里脊鱿鱼大鸡翅。

欧执名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人闻讯而来，给若沧再加了几份平时爱吃的东西，悠然等着老板烤好送上来。

“学哥肯定会骂死我。”若沧抬手抚开额发，“从晚会现场跑了，还在外面吃烧烤。”

“吃吧，今晚不会有人关注我们的。”

欧执名皱眉长叹一声，估计大家都快被顾益搞疯了。

果然，他们耐心等烧烤的时候，随手刷出的微博消息，全是癫狂的感叹。

大部分观众都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况，即使电影盛会兴高采烈的颁布近两年优秀作品，也无法阻止网上源源不断的惊呼。

他们讨论着顾益给出的全宗伟杀人名单，讨论顾益为什么这么偏激，讨论到底是谁安排了这场直播，讨论今晚顾益说的话是真是假。

然而，大部分讨论都没有下文。

观众仓皇惶恐，恨不得马上有人爆出惊天绯闻转移一下他们受惊过度的心灵。

若沧翻看着消息，痛苦的叹息一声。

——顾益应该是被挟持了，被那个扔给他匕首的人。

——这段时间他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他被全宗伟关起来了，没想到……他拿到了全宗伟害人的证据。

一开始，若沧和欧执名也只当是顾益公布全宗伟的罪证罢了。

符箓的作用，若沧一清二楚。

顾益会一心向善，绝不可能见到全宗伟害人而保持沉默。

但他没想到的是，会有人特地准备了这场直播，让顾益在死前揭露全宗伟的罪行。

看起来像是正义的行为，仔细思考，完全是另一场犯罪。

若沧烦躁的把手机扣在桌面，情绪激动的批驳道——

这根本是那个挟持顾益的人，表现欲作祟的自我满足！

——别气了。

欧执名给若沧拿来一瓶可乐。

外界纷扰吵杂，也挡不住若沧气鼓鼓的在心里斥责那个没有露脸的人。

直播中短短几句话，足够欧执名从那人说话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凌驾于世的傲慢、轻蔑，感受到他藐视人命的态度。

欧执名低声说道：“吃完宵夜，回去好好睡一觉，最迟明早警察就该出结果了。”

对于这样的恶性直播自杀行为，警察不可能不管。

两个人在夜市慢条斯理吃烧烤，一点儿也没有名人包袱。

只当周围都是醉意熏熏的老大哥，没有拍照围观的兴趣。

可是，等他们待久了，出来觅食的年轻人自然能抓住他们的身影。

不过半小时，微博到处都是热门转发。

“我没看错吧？今天刚出现过蓝色稀有精英boss居然刷新在夜市？[图]”

“艹，欧执名和若沧？你们不是在那个杀千刀的电影盛会？[图]”

网络议论纷纷的消息里，毫不意外的刷出了若沧和欧执名出现在烧烤店的爆炸新闻。

观众们因为一场直播低落的情绪，又因为两个人的照片，重新亢奋。

若沧仍旧穿着出席晚会时候的对襟蓝色休闲装，拿着鸡翅啃得十分努力。

欧执名脱掉外套，浅蓝色衬衫挽起衣袖，垂眸专注的剥虾壳。

下一张照片，还展现了欧执名把虾仁放进若沧碗里的完美男友力！

夜晚单身的观众，受到了第二轮刺激。

“呜呜呜，这一幕真的好像关度和张旻哲在夜市谈心。”

“难怪电影里有这么一个情节，原来是欧导亲身经历过啊。”

“但是若沧吃烧烤的样子，比关度可爱多了！要知道关度根本不吃，还要教育张旻哲少食少酒！”

“嘿嘿，若沧吃得可爱，因为坐他面前的不是张旻哲，是欧执名吧。”

原本惊慌失措的网友，情绪又回来了一些，找回了能够插科打诨快乐微笑的自己。

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不全是生命逝去的灰色，还有清新脱俗的蓝色。

但是，这两位蓝色精英过于魔鬼。

他们在电影盛会秀恩爱不说，竟然大摇大摆的穿着礼服跑去宵夜？

一吃就是两大盘？

超级没人性！

人类非常容易从低沉情绪里感受到饿这回事。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心理安慰。

他们看多了若沧专心吃肉、欧执名的温柔守候，就觉得自己也需要这么一盘宵夜，抚平受伤的灵魂。

于是，平时晚上不加餐的人，都蠢蠢欲动的打开软件。

不平静的夜晚，拥有了不同寻常的烟熏气息。

连外卖单子都下得格外多。

多数人不愿意去讨论生命的逝去。

他们宁愿相信警察冲进房间，把人救下来了的奇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直播自杀。

烧烤照片，渐渐冲淡了观众的心理阴影。

他们仿佛重新找回了以往刷微博的轻松愉快，还可以在网页上跟随实时热点，高呼一声：烤脑花是异端，烤腰子才是宵夜正统！

欧执名用来安慰若沧的手段，间接性的安慰了数以万计受伤观众。

一群人本来在网上义愤填膺痛骂顾益不珍惜生命，一转头，全变成了爬爬虾和皮皮虾到底有什么区别的哲学深思。

网络零碎化，很快的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连热搜都在蹭烧烤热度，打开微博就是互相伤害的深夜烧烤。

没有美食的夜晚是不完整的。

不能点外卖的网友从错愕到懵逼再到怒不可遏，冲上去就质问欧执名：你们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吃烧烤！回家偷偷吃不行吗！

搞了他们一刷微博就饿，太过分了！

吵吵闹闹的微博，一晚上情绪能够经历多次变化。

愤怒与悲伤，最终化解在了美食之中，人人都能满怀期待的闭上眼睛，等待新的一天。

若沧也是这样。

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回家，仔细洗了一个热水澡，好好做完晚课，他就倒在床上很快入睡。

其实他很累。

面对气运繁杂的电影盛会，没能受到获奖者漂亮命势洗涤，就遭到了顾益直播自杀的重击。

也许是欧执名给他塞的烤串过多，即使入梦，若沧都能闻到火焰炽热的气息。

那种炭烤、油爆的浓烈香气，与他习惯的醇厚酒香混在一起，形成了全新的诡异味道。

若沧知道自己在梦里，仍是摆脱不了这股诡异之气的侵扰。

他仿佛站在浓烟滚滚火山口，入目皆是灰黑烟影，浑身都沾染了火星子似的，烧灼得灵魂烦躁不堪。

突然，耳边传来了凄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