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事情,不应该为难小孩。
欧执名止住思绪,安安静静做一抹游魂,端详若沧的可爱模样。
这么一个玲珑剔透小团子,给师父师兄师侄逗了一天,唯独始终陪伴他的欧执名,只能过过眼瘾。
欧执名也不知道,如果他有幸魂魄归窍,还记不记得这么可爱的小若沧。
要是记得,他必然拿出素描本,一笔一笔把小若沧的模样画下来。
连小婴孩儿此时戒备神情,也要画得清清楚楚。
然后拿去给若沧看,说:你小时候啊,居然这么防备我,我太伤心了。
欧执名灵魂绽放着快乐。
只有流畅的思绪,令他感觉到活着。
他没有脚,无法靠若沧更近一些。
没有手,无法抱起床上的若沧。
更别说脑海里充斥着无法实现的念头,令他情绪焦躁。
可他的万千焦躁,对上若沧澄澈泛蓝的眼睛,又重回了平静。
——我要是能够抱抱你就好了。
欧执名叹了叹,呼吸都融入了微风中。
——这样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他颓然情绪刚起,忽然感受到空间位置变化。
像是被这个孩子牵引到身边似的,离若沧极近!
“嗫!”若沧咂舌出声。
欧执名居然感受到热,感受到风,感受到四肢凝实的错觉。
他下意识曲了曲手指,真的有了经脉骨血牵动的触感!
——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极大的震惊。
“唔。”若沧牙牙低沉轻微一声,眉头紧皱似的在被子里滚了滚。
看起来,像是被子束缚得他不舒服,想要挣脱师父掖紧的被褥。
欧执名忽然想起来了,异状发生之前,他说想要抱抱若沧。
——我抱你?
他尝试性询问,却听到了身边桌上一声轻响。
欧执名视线一转,就见师父随手扔那儿的婴儿用品,掉出来一袋尿不湿!
小若沧裹在被子里,皱着眉咿咿呀呀。
他叫得格外有腔调,仿佛努力跟这个只会单向沟通的魂魄,转述自己的意思。
欧执名就算听不懂,也是理解十级欧皇!
这又是魂魄凝视有了手臂,又是桌面掉出尿不湿的状态,显然是若沧想让他帮忙换尿不湿?!
若沧年纪小小,这么随便,这么颐指气使?
欧执名又好气又好笑,不禁问道。
——万一我骗你的呢?
——怎么不怕人心险恶?
——刚才师父出门前,你怎么不叫师父给你换?
——睡着忘了?还是刚才睡觉尿湿了?
欧执名改不了教育若沧的习惯,更何况现在的若沧才这么一点儿大,也不知道懂些什么。
咿咿呀呀的若沧,挨了欧执名一通问话,闭上嘴委委屈屈的,仿佛有各种小朋友不得已的苦衷。
那双眼睛盯着他,蓝得欧执名心绪震动。
灵魂都要化成一汪清泉,汩汩流淌。
欧执名无奈,尝试向摆在桌上的尿不湿伸手,真的拿到了。
看来若沧年纪小,本领大。
还能把他一抹游魂凝成实体,专门驱使来……换尿布!
欧执名拆开尿不湿,根本见不到自己的手指,却能见到封口紧实的包装袋,被一阵厉风撕破。
他没有给婴儿换尿布的经验,没想到头一遭,就要在自家若沧沧身上实践了。
欧执名是若沧的法阵符箓实验员。
谁能想到,若沧还能成为欧执名的婴孩实验员。
礼尚往来过于奇妙。
欧执名伸手拨开被子,轻轻松松就将包裹小小若沧的白布片褪下……
这一褪,他不管是人是鬼都愣了。
欧执名完全没想过,小若沧小时候的小小若沧,这么玲珑可爱。
脑海里瞬间回忆起这个玲珑小可爱长大后的手感。
肮脏的成年人失笑着抱起若沧,勤勤恳恳换上干爽的尿不湿。
就算他跟若沧未来会这样那样,面前也只是一个出生几天的小不点儿。
还不是只能父亲般的,帮他任劳任怨换尿布。
欧执名的手指没有触摸的实感,视觉看起来,也不过是白布片靠着看不见的术法力量,穿在了若沧身上。
亲自给若沧换好了尿不湿,欧执名还是很有成就感。
——你以后千万不要叫别的鬼给你换这个,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图谋不轨。
——他们肯定会给你宣扬得漫山遍野,哎呀泰安观的若沧道长,小鸟儿只有这么小一点儿!
——以后你走到哪里,别人都觉得你鸟小脾气大,一定是心理不正常。
没等他调侃完,若沧眼神一凶,小腿一蹬,咧开嘴大哭,“哇啊哇啊——”
小若沧声音洪亮得令欧执名神魂巨颤,顿时觉得自己魂魄震动,没了实感。
瞬间,他像是受到猛烈攻击似的,魂飞九天!
眼前景色已经飘在厢房上空。
“师叔怎么了?!”
“若沧!”
欧执名见到师兄、杜先生渺小身影急切奔跑,应该是被若沧哭闹引进厢房。
不一会儿,他们身影越来越小,连整座巍峨的泰安观,在欧执名视野里,都变为了山腰树林葱郁间微小建筑。
只剩漆黑山麓于夜间匍匐,如巨物耸立在浩大平原之上。
这画面无比熟悉。
欧执名飘荡在遥远夜空,俯瞰这绵延数十里的安宁山脉。
漆黑夜色之中,法阵浅白色泽流转,汇聚了四面八方万千阴晦魂光,环绕在这片走势遒劲的山崖之中。
苍穹夜幕,星辉闪耀。
安宁山脉突出的棱角宛如尖刺,反射出流光溢彩的月色,又像是冰冷鳞片附着。
欧执名魂魄随风四散又凝聚,无论过去多久时间,眼前都是这片匍匐蜿蜒的山脉。
它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在地面栖息。
一呼一吸,荡涤阴晦魂光,还世间清明。
欧执名见猛兽微颤,见山石成形,见清澈幽光在林木之中忽明忽灭。
昼夜交替,时光斗转。
等他神魂清晰后,竟然远远听闻一道稚嫩童声,念诵着“道生万物,理于阴阳,化为四时,分为五行……”
他混沌已久的魂魄,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泰安观。
砖石铺设的广场上,摆放着一张矮木桌。
一个头发柔顺的小孩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握着毛笔,有模有样的沉默写字。
他穿着旧衣服,也难掩出尘气质。
只可惜椅子太高,他腿太短,耷拉着双腿悬空,故作大人模样正襟危坐,却格外可爱。
这小孩儿专注凝视着纸张,睫毛纤长忽闪,一下一下,刮在欧执名魂魄上,痒痒麻麻。
无论他几岁,这必然是若沧无疑。
欧执名的感慨万千。
——我不过是被轰出泰安观一小会儿,怎么一回来,你就这么大了?
忽然,小若沧视线一抬,盯着欧执名,脸露诧异。
他眉头一皱,愤怒的将笔拍在桌上,“啪!”的一声,顾不得墨点四溅晕染了白纸和衣袖。
挥手掐诀,杀气四溢!
欧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