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这么久,冯蕴再回花溪村,打眼望过去,一片银装素裹的村落,竟是有些陌生。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的灯笼,新桃换旧符,年味十足。那些她离开时,还在打土坯的地方,房子已经建起来了,田垄上积雪覆盖,看不到作物,舍间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水塘上结出坚冰。几个小童从茅舍跑出来,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看到冯蕴满是好奇地打量,半晌才惊喜大叫。“里正娘子回来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奔走相告。村里突然便热闹了起来。这家开门,那家探头,很快就都喜滋滋地跑出来,热络地招呼,跟着马车挤到庄子里来。邢丙、韩阿婆、阿楼、孔云娥,应容、文慧,徐大婶,吕大山,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写满了重逢的喜悦。姚儒家的汪嫂子挤在最前面,马车还没有停下,她便奔跑过来,背后跟着姚儒颤歪歪的双亲,看到他下车,眼眶都红了。“可算是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赶不及吃年夜饭呢。”姚儒看着发妻这般情绪,略略尴尬一下,朝冯蕴等人拱了拱手,上前搀扶父母,带着她往家走。汪氏边走边回头,大声喊冯蕴。“里正娘子,回头给你送糯米糕过来。”姚儒低声纠正她。“不能再叫里正娘子,得叫王妃。”“王妃这是为何”村里消息闭塞,长门也没有人特地提过这件事情,汪氏也是第一次听说,听完当即惊喜大叫。“里正娘子做王妃了!”一句话像是投在湖心的石头。众人议论纷纷,打听的打听,询问的询问。为免不必要的猜测,小满这才笑着出来,不仅告诉众人裴獗封王,还隆重地说起了冯蕴被封为一品国夫人的事情。人群登时炸开了锅。冯蕴跟裴獗在并州大婚,村里是知道的。还知道冯蕴把裴大将军的聘礼都拿了出来,给村里搞了个绣工坊,为北雍军将军缝制冬衣,也让花溪和邻村的妇女,都赚到了一点工食过年。但这些封赏,是一概不知的。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冯蕴身后长长的车队。“里头装的,全是赏赐吧”又是艳羡又是开心,村人换了称呼,在伍长和什长的带领下,学着城里贵人的模样,揖礼改口。“王妃在上,请受小民一拜。”村人本是无拘无束的,冯蕴不想因为自己而改变。她勾唇莞尔,“诸位乡邻不必多礼,旧时如何称呼我,往后仍然如何称呼。在花溪村,我只是里正娘子……”一听这话,就有人问。“那娘子以后要去中京吗”“离开了,是不是就不做里正娘子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番王自然也要跟着走。众人都是这么想的,冯蕴也不多说,随意一笑。“大王事多繁忙。一时半会顾不上我。”很快,就有村里人拎礼品过来,说是给冯蕴大婚的随礼。有鸡、有蛋、有面、有菜,客气又亲近,冯蕴让阿楼用匣子装了铜钱出来,各家各户都回了礼。又热闹一场,人群散去,这才清静下来。庄子里一片喜庆。冯蕴却累得快瘫了。房里烧着地灶,很是暖和。鳌崽趴在她的身边,舔自己的爪子。它长大了很多,和离开花溪村的时候,俨然不是同一只“猫”,庄子里很多人看到它,都有些惊吓,便是阿楼,也不太敢靠近。倒是韩阿婆,一如既往,小心翼翼摸一摸鳌崽的头,脸对脸地瞧,像看自家孩子似的,又是埋怨又是开心。“出去一趟,你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瞧瞧,这大爪子,一巴掌拍过来,阿婆怕要提前见阎王。”冯蕴听她说得好笑,将脑袋歪过去,靠在她的肩膀上。“阿婆,可有想我”韩阿婆满脸慈祥,摸摸她的脑门。“阿婆都快想得入土喽,你说想是不想……”“不许胡说。”冯蕴皱着鼻子看她,“阿婆瘦了。”韩阿婆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还不是因为惦记娘子”入冬后,她老寒腿犯了,冯蕴便让她在庄子里养着,不许她出门奔波,对此,韩阿婆有些怨念。“听说你那个阿父和后母,也到了信州,没少折腾你吧”说起冯家,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也得亏他们脸皮厚,不然羞都羞死了,哪里还好意思找上门来认亲家”她说话得趣,冯蕴也跟着笑。“可不就厚着脸皮认下了吗对了……”她抬头看一眼阿楼,“你备一份礼,差人送去并州冯府,就说是我的孝心。”阿楼应一声是,韩阿婆却沉下脸来。“败家子哦,你给他们送什么礼正该不认这门亲戚……”不认亲戚,哪能近距离看笑话她还要眼睁睁看他们把自己作死呢。这些事情,冯蕴不便告诉韩阿婆,只笑道:“阿婆明白的道理,世人可不明白。他们啊,只会说我不孝,才不管我受了多少委屈……”韩阿婆一想也是,哼声。“那你做做样子便是,不必送重礼。”冯蕴搂着她的胳膊,一阵哄,“知道的,都知道的。”韩阿婆这才笑开了颜,“娘子晚上想吃什么阿婆让灶上去做。”冯蕴想到敖七说的话,怕他一会赶过来,笑道:“韭菜饺子吧,要肉多一点的,全是肉。”韩阿婆一听,搂住她左瞧右瞧,心疼坏了。“我可怜的十二娘哟,在外头肉都吃不上吗”冯蕴道:“吃不上的,完全吃不上。尤其阿婆做的,哪里都吃不上。”韩阿婆笑着去拍她。众人跟着哄笑。其乐融融。做饺子要精面,韭菜这个季节也是稀罕物,幸亏庄子里冬储了一些,灶上得到吩咐,紧赶慢赶的做了起来。冯蕴休息片刻,叫来葛广。“你去任先生家里走一走,送点喜面,就说过年了,是庄子里学生们的心意。”葛广应一声,下去了。入夜的时候,敖七果然打马来了。安渡大营离花溪村有段距离,为了吃这顿饺子,敖小郎君没少被风雪摧残,冯蕴看他满头满脸的雪痕,赶紧将他让进屋子,笑盈盈地道:“现包的饺子,就等你来下锅。”敖七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转过红扑扑的脸颊,双眼生光。“多谢舅母。”他并没有说今日一定会来,可冯蕴因为他一句话,便大费周折,真的包上了韭菜饺子。敖七心里暖烘烘的,觉得这几十里的风雪路,没有白跑。冯蕴看透了他似的,笑着侧身交代阿楼。“敖将军的马儿,要喂最好的草料,可别慢待了功臣。”敖七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起来。阿楼看他一眼,也笑着应:“女郎放心,马厩里全是好草料,慢怠不了。”敖七跟着冯蕴入屋,鳌崽便慢慢悠悠地蹭了过来,挨着敖七,在他腿上用力擦自己的大脑袋。鳌崽不是黏人的性子,除了冯蕴,对敖七最是亲近,便是冯蕴身边照料它的几个人,也无法像敖七这般,想摸头就摸头,要捏脸就捏脸。敖七心里暖极了,低头跟鳌崽贴了贴脸,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羊肉。一大块,生的,还渗着血。“给崽崽的。”鳌崽叼入嘴里,走到一边趴着享用去了。冯蕴坐下来,笑着问他:“营里如何,将士们可还好”小皇帝驾崩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大营,又恰逢过年,这时候难免军心浮动。敖七点点头:“还好。一会儿吃完饺子,我就得回去。”冯蕴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大的雪,何不明日天亮再走”敖七侧目,眼角扫她,漆黑如墨的眼瞳里,说不出的温柔眷恋,“没事。我过来是要跟舅母说一声,大年那天,我不来了,你别念着我。”冯蕴与他相对而视。片刻,微微颔首,“阿舅给你肩膀上加了担子,多上点心是对的。”敖七嘴角一勾,温软地笑笑,想说点什么,又沉默了。半夜里,风雪更大,妖魔乱舞似的呼啸不止。寒风卷起帷帘,房里空荡荡的。冯蕴搂着鳌崽坐在地台烤火,孔云娥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冯蕴没有睡意,姿态放松,面带微笑,孔云娥袖底下的手,却不时轻轻绞动,眼睛忍不住瞄向窗边。不知过了多久,窗户被人轻轻叩响。咚咚。冯蕴拉开闩子。一个人影矫健地跃了进来。身量高大,面容严肃。看孔云娥一眼,他走到冯蕴跟前,拱手揖礼。“金戈见过雍怀王妃。”........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