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冯蕴有些恍惚。“我变了很多吗”裴獗嗯一声,“很多。对他,对我。”冯蕴牵了牵嘴角。她都快要忘记萧呈长什么样子了。每每想起,他的面目总是模糊不清,她也不肯细思。细细体会上辈子的感觉,冯蕴唇色微微发白,端杯浅酌一口,这才平静出声。“我死后,萧呈是如何对世人交代的他和冯莹,后来又痛痛快快的活了多久”裴獗眼波微动,淡淡说道:“冯莹死在你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冯蕴惊呆。冯莹从她面前趾高气扬地离开时,还红光满面,活得好好的,也不像是身染重疾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到半个时辰就宾天了冯蕴摇摇头。“怎么会冯莹怎么会死被雷劈了”裴獗:“被我劈了。”冯蕴明艳的脸,当即敛住。裴獗的眼神,微微冰冷。“先砍的手脚,再剜的舌头,眼睛,鼻子……最后,丢在了马厩里。”他砍断马绳,纵火焚烧马草,马儿受惊之下,生生从冯莹的身上踩过去的。冯蕴吃惊得无以复加,喉头哽动着,鼻子隐隐发酸,眼泪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她又生生望天,压了回去。一阵沉默后,她声音干哑地问。“原来你……来了齐宫”裴獗:“是。我来了。”原来她那天看到的是真的。拎着滴血的辟雍剑,朝她走来的人。还有那一声濒死前,满带颤抖的“腰腰”……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出自裴獗之口。他来了。不仅来了,还替她报了仇,杀了冯莹……可是,萧呈呢怎会眼睁睁看着裴獗闯宫杀人难道他是死人,连他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莫名的担忧悬在喉头,冯蕴紧绷起来。“那……萧呈呢”裴獗道:“他身边守卫众多,我没能杀他。”冯蕴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那你呢,后来逃出去了吗”裴獗喉结微微一滚,眉头不经意地皱起。那天齐宫的战况,如在眼前。大火蔓延,冲上天际……一阵破空的喊杀声,鼓噪耳膜,冲上齐宫高高的屋檐,冲破四角的天空。鲜血流淌脚下,被冰冷的雨水冲刷,顺着墙根静静地流……他一路走一路杀……刀、枪,盾牌,箭矢横飞。惨叫,嘶吼,血肉模糊,人间地狱。直到他倒下——跌落在萧呈的千军万马之中……不是他大意,一腔孤勇,是他得到齐宫里的消息,没有时间做更为周密的计划,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裴獗长长一叹,黑眸深深望着冯蕴期待的眼睛,“我逃出去了。”冯蕴问:“你说齐宫守卫森严,那你……是带着大军闯进去的吗”不然,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裴獗淡淡嗯一声。“你的萧郎非我对手,要离开齐宫,又有何难”冯蕴嘴唇微微一扯。男人这奇怪的胜负欲……她点点头,忽而一声叹息。“我是惨死齐宫,这才魂魄归来。你呢你又是如何重生回来的”裴獗眉头拧了一下。迟疑片刻,云淡风轻地道:“我一觉睡醒,就回来了。睁开眼,已兵临安渡城下,听属下来报,冯敬廷要献美乞降。”冯蕴眉心一拧,看着他冷峻无波的面容,又忍不住问。“那你上辈子……后来如何可有娶妻生子”裴獗淡淡瞥她一眼,“没来得及就重生了。”冯蕴看着他严肃的俊脸,弯了弯唇,“那真是可惜了。看来你是被我的灵魂感召了,罪过罪过,耽误你人生大事……”说罢又是幽幽一叹。“不知那萧狗,在冯莹死后,又是何等的伤心,痛哭流涕……他该不会三千后宫,长命百岁了吧”冯蕴鸡皮疙瘩一冒,猛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他作恶多端,必定横死。”裴獗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冯蕴:“你还有什么要说吗”裴獗:“没有,你呢”冯蕴:“我……有。”她双眼深深地望住裴獗,压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终是问出了口。“你那天,可有去昭德殿,有没有看到了我的儿子……我的渠儿,他……他怎样了”裴獗眼眸微微一黯。“我迟了一步。只看到……在昭德殿作恶的冯莹。”冯蕴胸口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心头肉似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过去。裴獗没有说冯莹如何作恶,但裴獗为什么会那样手段残忍地处置冯莹可以想知,在渠儿的最后一刻,冯莹对她的儿子做出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这才让裴獗都看不下去,对她痛下狠手……冯蕴捂住胸口,只觉得有一股郁气,在里头转啊转,揪得她生生作痛。裴獗道:“都过去了。冯莹一死,你的小儿子应当会过得很好。”冯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压抑许久的悲痛几乎霎时便涌上了喉头。他可以如此平静的面对渠儿的死亡,那便是不知渠儿的身世。既然这样,她何必戳破真相,让他也跟着自己一起承受丧子之痛,在内疚、悔恨中,永生永世地走不出那个噩梦两人从后园回去,已是黄昏。仆从们看着他们,悄悄投去艳羡的眼神。大王和王妃真是恩爱。成婚都这么久了,还是如胶似漆,哪怕大王日理万机,也不忘陪王妃踏春赏花……看着他们相携回屋,几个仆女料想着什么,换被铺床,备水熏香,早早为大王和王妃准备好一个**……可是今日,许是思及太多往事,冯蕴的心太痛,她没有办法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跟裴獗来个鸳鸯相合。而裴獗大抵与她一样,在往事里久久不能抽身,送她回屋便道:“你早些歇着,我今日要晚些回来。”他的喉咙哑滞不堪。冯蕴嗯声,“大王不要太劳累。”裴獗看她一眼,“好。回安渡的行程你自行安排,需要什么,找我。”冯蕴:“放心,好歹我也是王府长史,短不了什么。”裴獗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抬手扣在她的后脑勺,再慢慢滑向后背,用力将人往胸前一按,搂了片刻,这才松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往事已矣,你我但看余生。”冯蕴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心,微微一颤。“往事已矣,但看余生。”这晚,注定会是一个难眠之夜。冯蕴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直到暗夜的走廊,传来裴獗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大王。”是环儿打着哈欠,在向裴獗请安。裴獗:“王妃如何”环儿道:“王妃在人定时分睡下的,没有起夜。”裴獗不再说什么,推门进来。屋子里留了一盏风灯,孤孤单单的,火舌在夜风里摇曳。裴獗绕过屏风,慢慢走过来撩开帐幔,静静地看向里头的人。好一会儿,冯蕴才听到他幽幽一声叹息,然后去净房洗漱。冯蕴听着水响,心里如有一团乱麻。裴獗擦干身子,轻手轻脚地拉开被角,刚躺进去,一个娇软的身躯便重重地撞入他的怀里。裴獗一怔,胳膊圈在她腰间,低头抚向她的脸。“怎么了”冯蕴更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不让他看自己,沉浸在他身上沐浴后淡淡的幽香里,闷声闷气地道:“大王就当我临别不舍,矫情一下吧。”裴獗用力将她搂紧,轻轻抬起她的脸庞。“可是怪我没有陪你”冯蕴微微摇头,“我没那么不懂事。”这原本是她的真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再不知分寸也明白不要缠着男人。不料,裴獗却好像误会了,以为她在赌气说反话。“傻瓜。”他轻啄一下冯蕴红软的唇片,蛊惑般轻声道:“你是我妻。要我陪,天经地义。”不知怎的,冯蕴想到以前的约定。她半阖着眼,轻声问:“真夫妻了吗”裴獗轻柔地托住她的下巴,“你以为”“假的。”“哼。”裴獗嘴唇抿出一抹不悦的弧度,翻身上来,轻轻拢住她的双手,惩罚一般按向两侧,低头便吻上那一截娇嫩的脖颈,一路往下,在粗重的喘声里,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汲出一般,细细撩拨,直到她轻微地寒战,从喉头溢出一串媚人的呻吟……绿腰娇花春无力。梧桐静听三月雨。满腹的心事俱化在了今宵里。这一晚的裴獗尤其放纵,好似刻意要为她营造离别前的极乐之巅,不再克制,强势又温柔,仿佛要把她串在自己的骨头里……........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