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这会儿气很不顺,自大姑娘答应搬来别鹤院,她身边就没了他的位置,偏这些丫头婆子个个都像看异类似地看他,不让他进屋,也不让他碰任何大姑娘的东西,视她如弃物。
他看着她们敷衍地进进出出,烦躁无以复加,整个人就是块人形逆鳞,谁来掀谁倒霉。
“我是打水里爬上来的,你把我送回去吧。”他倚着廊柱,气死王嬷嬷不偿命似的说。
“嘿!你个小杂碎威胁谁呢,以为我不敢是吗!”王嬷嬷这会儿不怕他了,是夫人明确说不让他靠近大姑娘的,赶出去不过一个借口的事,“来人!这外男不知礼数试图闯入大姑娘闺房,把他打出去!”
平日里王嬷嬷发号施令无人敢不听,这会儿却落地无声,就霍渊那一脸谁靠近咬死谁的表情,根本没有人敢动他。
床上躺的叶白榆听着动静,知道再不插手这小子要犯病,就近叫来一个丫头,手比划道:“你们先退下,叫霍渊进来,我来同他说。”
王嬷嬷这会儿僵持得正难看,她其实有点后悔气头上说赶走霍渊的话。夫人捧着大姑娘,是做给陛下跟侯爷看,这节骨眼儿上不好赶走她的人。可发出去的命令又不好收回,正纠结如何收场,大姑娘出来救场正合她意。
“既是大姑娘的人,自该由她处置,你们几个守在门外,门不许关,免得坏了大姑娘的名声。”
大姑娘的名声都是她们坏的,当初同意霍渊与大姑娘住在一处,还不就是为着糟践大姑娘的名声,好叫她将来嫁不出去,这会儿装什么慈母良善呢。
霍渊捏着鼻子进了屋,权当她放屁。
可外面浑身是刺的少年到了叶白榆面前又成了将被丢弃的猫儿狗儿,低头塌肩的,满脸写着委屈,“阿姐,我是不是不能住在这,偏院还能回去吗?”
叶白榆本想趁机与他说说男女大防,酝酿了一肚子的说辞,生生被他这副可怜样儿堵了回去。
“你过来。”她自床上坐起身,抬头看着走到面前的少年。先前没注意,这会儿仰头看着,倒真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一时感觉自己像个看着自家崽子长大的老娘,知道他大了要远飞,可又舍不得,百感交集。
“霍小渊你还记得我说过,人跟人总是要分开的,但我说的这个分开不全是分离,更多的是作为两个独立的人在拥有了各自的人生后,必然的走向,就像爹娘子女,兄弟姐妹,虽然走上了不一样的路,感情是不变的。”
“你叫我一声阿姐,我便当你是亲兄弟,咱们在偏院里可以自由相处,可出了那个院子就要顾忌身份,尤其我将来进了宫,你跟我牵扯太深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但阿姐不会抛弃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知道么?”
霍渊怕的就是因为身份而产生的距离,身份的鸿沟只会让他们越离越远,往后余生,大概就只剩下心里那点念想,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现在也无力改变什么,从她决定进宫起,他就知道自己会离她越来越远。说到底,是他还没有靠近她的资格。
“阿姐说的我懂,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但我也不怕牵扯。”霍渊看了她一眼,“我还去偏院住吧,你好好歇着,别糟践自己的身体。”
叶白榆莫名噎得慌,明明是怕这小子敏感,误会被抛弃了所以宽慰他,怎么倒显得她胆小怕事,自作主张把他推开?
好吧,确实是她自作主张推开他,没有问他的想法。可她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能不能留个全尸还不知道,问不问的都不能拉他下水。
罢了罢了,就算是她胆小怕事吧,反正小屁孩的毛病早晚会自愈,不管了。
叶白榆装病的罪没白受,搬离偏院当夜,韩氏与叶梁宗就被安南侯重罚了。
傍晚冯坚亲自送了四道菜来,把陛下的口谕逐字那么一说,吓得叶镇泽肝胆俱颤,食欲全无。
今日自家逆子在偏院里放的厥词他都听闻了,气得险些把这竖子塞回他娘肚子里重造。这些话无疑是在指着陛下脑门说:“没有叶家就没有你,你得管叶家叫爹。”
说就说了,还敲锣打鼓地嚷嚷,要知道陛下耳目众多,若有一字半句传去他耳朵里,叶家必要遭殃。叶镇泽心惴了半日,还叫韩氏临时抱佛脚烧了几炷香,期盼不要有那万一。
谁知临时抱的佛脚不灵光,陛下果真都听了去,那句为国驭边御敌辛苦了,就是在警告他。
这句警告对叶镇泽而言尤为诛心,因为他统共没守几天边境,也没御几个敌。
叶家世代出良将,叶镇泽的祖父与父亲是名闻天下的干将,他大哥叶镇清亦是年少成名,十六岁便独自领兵击退西戎进犯。正应了萧宸那句叶家嫡系一脉皆优异。
可惜天妒英才,叶镇清弱冠之年便战死沙场。叶镇泽作为庶子,方有资格继承侯府。
叶镇泽天资不如长兄,是靠着勤学苦练才勉强在军中有所建树,在北黎国的武将中前后排不上号,堪堪没给祖宗丢脸罢了。
陛下登基后南北战乱不断,叶镇泽本想趁机建功立业,岂料第一次与南军对敌就身受重伤,回家养了近两年。后来倒也有驭边的机会,只是陛下多疑,不论是守都城还是守边境,皆是轮值。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叶镇泽驭边时竟没怎么遇上过南军进犯。
一个武将没有建树本就惭愧,亲儿子却还把功劳挂在嘴上,叶镇泽怎么看这四道菜都像是催命符。为挽回圣心,保叶家前程,他只好亲自执鞭,在院子里把叶梁宗抽了个皮开肉绽。
韩氏也挨了两鞭,她纯粹是被倒霉儿子殃及的,本是要做做样子自请为子受罚,谁知叶镇泽正气头上,那鞭子顺势就抽在了她身上。
韩氏一个高门贵女,这辈子何曾遭过这等罪,回房就挂了恶相。她扶着丫头咬牙吩咐:“王嬷嬷,你亲自去一趟丰逸堂请于郎中过府,世子伤势严重,大姑娘病得厉害,便请他多费心,尤其是大姑娘,三两日便要好起来,免得误了选秀。”
王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日,夫人这么快就除掉大姑娘会不会太心急了?
韩氏自也知道心急,可她不敢再等。世子虽不善读书,却绝不蠢笨,今日在偏院里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分明是受人引导。
先前她还侥幸,认为那丫头不至于多有城府,而今日这招借刀杀人彻底令她清醒。
这丫头隐忍多年来者不善,绝不能让她活着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