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不敢直视官老爷的脸,眼睛只看到他前胸附近,盯了半晌愣是没找见脖子在哪。
“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
府尹徐有道堆了一脸的赞许,乐呵呵打量霍渊,“你叫俞木白是吧,你说你一个个头还没长齐的毛小子,身手怎么能那么好呢,可是有师承?”
霍渊在叶白榆手下过不了十招,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他也没有坊间传的那么所向睥睨。当日追踪大彭找到了白虎帮老巢,帮主得了消息便要跑,彼时官兵无一追上,他只好拼了小命阻拦。
当时他以一敌一窝,骨头差点儿叫人打断了,养了三日才勉强能下床。
此时他缠了一身裹帘,一条腿还不敢落地,脸肿得猪头似的,不易容都无人能认出来。
“小人没有师承,是混迹江湖时跟些练家子瞎学的。”
“哦?你还混迹过江湖?户籍是何地?”徐有道有心探听他的来历。
霍渊摇头,“小人命苦,自小没了爹娘,打记事起就流落江湖,后来流落到雍城,在山里以打猎为生。”
“没有户籍啊。”徐有道摸着两撇胡子揣度。
无户籍者,要么是逃田的无籍户,要么是非编户贱民,要么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奴,总之身份不合规矩,别说授公职了,能否合法待在雍城还两说。
但这孩子是上面点明要留的,不能再把他放走。
“哎呀,没有户籍这个可难办了。”徐有道拖着长腔为难道,“授你公职不合规啊。”
霍渊听阿榆说过,这些吃公粮的人说话就跟唱戏似的一波三折,那心思更是九曲十八弯的绕,别听表面的说辞。
阿榆当年没让他入侯府为奴,就是为了将来重上户籍。她说若有门路,一句话的事。
府尹大人嘴上说着为难,不过是卖他个好罢了。
“小的不敢奢望入公职,能为大人分忧已是满足。”
“你很会说话嘛!”徐有道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心说这小子还算识时务,“本尹一向求贤若渴,只要有能力,再难我也得留,这样吧,你先去兵曹领个闲职,不在编,待本尹找着合适的机会给你上了户籍,再给你安排要职,如何?”
这商议的口吻尽显器重,实则就是画了张不大的饼,甚至连户籍都没打算给他上。
霍渊琢磨着,要么是他的功劳被谁抢了,要么是他招了谁的忌讳。
看来此处不是留人处,但他现下可能也走不了,只能顺着徐大人的意思来。
“小人谢徐大人再造之恩。”
“好说好说。”徐有道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那赏金一时半刻也批不下来,我这里有一贯钱你先拿去应急,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再上职不迟。”
到底还给了一贯钱。霍渊估计那百两金也是没影的事,这一贯钱就是他的卖命钱,拿了也是应得。
他揣着钱出了公廨,见千山不知在与谁说话,气得直跺脚。
“这也太欺负人了!”千山见着霍渊出来,怒气冲冲迎上去,拽着霍渊就走,“我还以为咱俩自此飞黄腾达了,屁!方才我听几个差役说,前日青羽卫统领亲自来跟府尹大人讨要你,他们竟不放人!不放人啊天杀的!人家都说你的身高不是问题了,这就是特招啊,多么好的前途就这么被挡了!”
霍渊就说这里头有猫腻。说起来白虎帮算是青羽卫抓的,跟县衙还有京兆郡没什么关系。但县衙就硬说他是衙门线人,分了青羽卫的功劳。又美其名说他功劳甚大,被京兆郡看上了,县衙不敢留他,于是才有今日面见京兆尹的事。
抬举他是假,控制他是真。看来他大约真是招了谁的忌讳。
叶白榆在别鹤院静养了几日,见了于奎新一次,对外面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她从那些坊间夸张的传闻里推测,那抓了白虎帮头领的少侠就是霍渊。这小子闷声干大事,不愧是她教的。
只是,对官场还是知之甚少。
白虎帮能在雍城盘踞十几年,上头必定有人庇护,还得是大人物。说白了,官商官匪分不开,商有钱,匪能办事,能办官府明面上不能办的脏事。
那位倒霉死在雍城的外官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县衙的悬赏通缉令不过是写给上面看的,他们默认没有人能抓住白虎帮头子,这案子最后注定是找个替死鬼不了了之。
霍渊却拨乱了他们的算盘,公职是甭想了,稍微不那么机灵点,命都可能没了。
但他既然选了这条路,总得自己摸爬滚打,吃亏就是历劫,迈过去了就有所获。
“大姑娘,侯爷来瞧您了。”
正琢磨霍渊的时候,莺歌在屋外道。
叶白榆这两日就等着安南侯来找她。想来安南侯夫妻俩大概已经猜到那日叶梁宗被打晕与她有关,必会商量防她之策。
也不知想出了什么策。
她披上外袍走出寝房,叶镇泽刚好进了门。
这位父亲对发妻无甚感情,对儿女无甚耐心,进门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关怀的话,索性开门见山道:“你这两日收拾一下,冬日雍城太冷,送你去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