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莫不是忘了一个人?”叶白榆意有所指地看着侯爷,看他瞳孔微缩,像被刺到了痛处。
她说的这人是正经的叶氏嫡系,是叶镇清唯一的子嗣,叶梁文。如今叶梁文二十有三,已有家室,在京兆郡任一个小小的兵曹参军。
这位叶氏嫡系子孙三岁没了父亲,母亲紧跟着殉了情,老侯爷本有心培养他,可惜天不假年,死时叶梁文仍是稚子。
叶镇泽为显厚待之心,以亲叔叔的名义养他在侯府。也不知是这位嫡孙资质不好还是如何,总之没养出什么名堂来,成人后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借祖荫混个小官,一应开销还得靠侯府接济。
“梁文是你大伯之子,正经的侯府继承人,若他可造,我自当把侯府交给他,而非寄希望于四……寄希望于那不争气的世子。”叶镇泽说着长叹口气。
叶白榆不动声色看他做戏,“若论亲疏,堂兄是你亲侄子,又是自小在你身边长大的,与亲生无异,总比其他远些的好。”
叶镇泽必须承认,确实比选择其他更远的子侄要好,他了解叶梁文的心性,这孩子不会给他添麻烦。且将来他若能把安南侯府交给大哥之子,更显得他深明大义。
可理智之外,他多少还有些不甘心。他拼尽全力得到了安南侯府,又尽毕生所能去经营,证明自己不比大哥差,到头来却还是要还回去。
他不说话,叶白榆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也不多言。
“今日你我之间的话,你不能透给其他人。”叶镇泽搬出他的威严。
叶白榆笑起来,“我都要走了,侯爷还信不过我?总不能也将我灭口吧。”
“你休要胡言!”叶镇泽这才想明白,送走她是多么不理智的选择。触怒陛下不说,还得罪了一个最不能得罪的人。
他这个长女什么都看得明白,什么都记在心里,有城府,能隐忍,这样的人哪怕不与为伍,也不能得罪。
“去登州的事只当我没说。”说罢便要走。
“说都说了,如何当没说?”叶白榆一句话让侯爷停住脚,“便是我当没说,陛下难道也这么好说话?”
“榆儿!”叶镇泽一跺脚,摆出苦口婆心之态,“往日是为父的对你疏于看顾,你怨恨我是应该的,可我到底是你爹,是你身后唯一的庇护!你便是如今得了圣宠,能扬眉吐一口怨气,可将来呢?盛宠终有衰,到时你又仰仗谁?”
“侯爷说得非常对。”叶白榆点头赞同,“可您哪里看到陛下对我的宠了?采选进宫可为妃,也可为宫人,是个什么章程还未可知,若我最终成了伺候人的宫人,侯爷可还愿意做我身后唯一的庇护?”
“你休要放肆!”叶镇泽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在长女面前占据任何优势,只能端出亲爹的姿态来压人,却越发显得他无能。
叶白榆很识时务地闭嘴不言。
叶镇泽又被她噎了个仰倒,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另起话题:“我已上了奏本,若不送你走是欺君。”
语调虽是平述,但明显在向叶白榆求助。堂堂安南侯府,他不知该怎么转圜自己做的蠢决定。
叶白榆配合着思索道:“那就还送走呗,整个雍城都有陛下的眼线,送没送他清楚得很。”
这不跟没说一样?
叶镇泽只怪这丫头已经与自己离了心,指望不上,正要甩袖离去,忽然福至心灵。
送走……可不一定要送白榆走啊!
翌日,天蒙亮,坊门将开。
安南侯府驶出两辆马车,一车载人,一车拉物件,大箱小箱的像是有人出行。
两辆马车踏着冬日晨光,沿着平阳大街一路出了雍城。刚出城就被隋末带人拦截下来。
“敢问车上是何人?”
车夫临行前得了侯爷吩咐,若遇上玄羽卫的人不要多言,只需撩开车门帘子让他们检查。
他跳下车,撩开车帘,“烦请您自行看过。”
隋末看了他一眼,料想里面不应该是叶大姑娘,否则不会让他一个男人去检查。他亲自跳上去,见车里摆了一张短床,上面蜷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不禁讶异。
此时安南侯府中,韩氏衣衫单薄,顶着寒露在忠善堂院子里,对紧闭的屋门大叫:“侯爷,你怎能把世子送走!”
叶镇泽昨日让于奎新验了血,终于死了心。叶梁宗既非他亲生,便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只是他到底是侯府世子,眼下不能杀不能废,便就以养伤避祸为由暂时把他送去登州。
至于将来,再做打算。
估摸着叶梁宗应该已经出了城,叶镇泽才打开屋门,冷脸道:“一大清早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侯爷瞒着我这个当娘的把世子送走,倒是成体统了?”韩氏终究是低估了叶白榆那个丫头。
昨日不知她如何说动了侯爷,竟让侯爷把世子送去了登州。登州啊!相隔千里!这是断送了世子的前程,也断送了她的后半生!
“有何不成体统?”叶镇泽道,“世子出了那样的事,在雍城难以立足,与其让他成为侯府的笑话,不如暂时避一避,此事我已经奏请陛下,也与其他其他家族提及过,若不兑现就是欺君,我担待不起。”
“我看侯爷是昏了头!”韩氏知道那奏折上写的叶白榆,与其他家族说的也是叶白榆,“你送走世子才是欺君,你欺骗其他家族,将来叶氏必受排挤,你糊涂!”
“我糊涂你也得认!”叶镇泽不欲解释,“嫁夫从夫,你的儿子现在还庇护不了你,你最好别惹怒我,也别去惹叶白榆。”